这个过程让他想起了后世的科学研究方法。虽然条件简陋,但基本的逻辑是相通的:观察、假设、实验、验证。
十二月初,第一场寒潮来袭。
夜间气温骤降,次日清晨,端本宫庭院里的水缸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朱由检推开窗时,寒气刺骨,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他披上狐皮大氅,去了后园。
那些红花的枯枝上挂满了霜,在晨光中如同玉树琼枝。微缩水利模型的水道里,水已结冰,将木制的水车冻在了原地。朱由检蹲下身,敲了敲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殿下,天太冷了,回屋吧。”王承恩劝道。
“再等等。”朱由检起身,走到那片预留的试验田旁。土地冻得硬邦邦的,铁锹都难以插入。这样的条件,真的能种冬麦吗?
他想起陈元璞信中的话:“冬麦之要,在于越冬。若根基扎稳,纵严寒亦无惧。”
根基扎稳。朱由检若有所思。农事如此,人事亦如此。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这深宫之中,将自己的根基扎稳扎深。
当日下午,刘婆子带来了好消息:她那位老姐妹的侄子愿意提供麦种,而且分文不取,说是“孝敬殿下”。
“他说,殿下有心农事,是百姓之福。”刘婆子转述道,“他还说,若殿下试种成功,他愿意在自家田里也试试。”
这是个好开端。朱由检让王承恩准备了些实用的回礼——几匹棉布、几盒点心,让刘婆子转交。
麦种送来时,已是十二月初八。朱由检按照陈元璞的方法,先将种子用温水浸泡,再用草木灰拌种。然后在那片冻土上,用铁钎凿出浅沟,将种子播下。
这个过程很费力。冻土坚硬,每凿一锄都要用尽全力。福顺和喜来轮流上阵,干了整整一个下午,才勉强开出一小片地。朱由检也亲自参与,手掌磨出了水泡,但他坚持到最后。
播完种,又在上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稻草——这是保温,也是防止鸟雀啄食。
“殿下,这样真能长出来吗?”贵宝看着那片覆草的土地,有些怀疑。
“试试看。”朱由检擦去额角的汗,“成与不成,都要试过才知道。”
当夜,又下雪了。细密的雪花飘洒而下,将那片试验田覆盖得严严实实。朱由检站在窗前,望着雪幕,心中默默祈祷:但愿这些种子能熬过寒冬,在来年春天破土而出。
就像他自己,在这深宫的寒冬中蛰伏,等待破土的那一天。
十二月中旬,宫中传来消息:天启皇帝病情反复,再次免朝。
这次的情况似乎比上次更严重。太医院所有御医轮班值守乾清宫,内阁大臣每日入宫问安。宫中的节日筹备全部停止,各宫闭门不出,气氛压抑。
端本宫自然也受到影响。朱由检取消了所有外出计划,连去坤宁宫请安都暂时搁置。他让王承恩密切关注乾清宫的动静,同时嘱咐宫人们谨言慎行,不可议论圣体。
然而消息还是不断传来。李典簿悄悄递话:皇帝这次是旧疾复发,加上忧心国事,病情来势汹汹。太医院已用尽手段,但效果不彰。
更让人担忧的是,魏进忠和客氏近日异常活跃。司礼监频频传出“旨意”,客氏宫中往来人员络绎不绝。而张皇后那边,却异常沉默。
“娘娘近日很少见人,连苏姑姑都不常出来了。”李典簿让王承恩转告,“殿下,要早作准备。”
准备什么?朱由检心中清楚。天启皇帝若有不测,皇位继承将成焦点。而他这个第一顺位继承人,将不可避免地卷入漩涡中心。
但他现在能做什么?除了继续蛰伏,似乎别无他法。
十二月廿三,小年。宫中本该有祭祀活动,但因皇帝病重,一切从简。端本宫也只是在正殿设了简单的香案,由朱由检带领宫人祭拜灶神。
仪式结束后,朱由检没有立刻回屋。他站在庭院中,看着阴沉的天空。冬日的黄昏来得早,才申时三刻,天色已暗了下来。
“殿下,回屋吧,要下雪了。”王承恩轻声劝道。
朱由检摇头,走到后园。那片试验田仍被积雪覆盖,看不出任何生机。他蹲下身,拂开积雪,露出底下的稻草。稻草下的土地依然冻着,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些深埋的种子正在悄然积蓄力量。
就像他自己。
这大半年来,他从一个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的穿越者,变成了初步掌握自己命运的亲王。虽然前路依然艰难,虽然危机四伏,但他已不再迷茫。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该怎么做。
剩下的,就是时间和耐心。
站起身时,雪花开始飘落。细密的雪片在暮色中飞舞,无声无息。
朱由检转身回屋,在书案前坐下。他铺开一张纸,开始记录这大半年的心得。从最初的惊惶,到如今的沉静;从孤身一人,到身边有了一批可以信任的宫人;从对朝政一无所知,到开始系统学习典章制度……
进步虽然缓慢,但每一步都踏实。
写到最后,他提笔写下:“万历四十六年冬,蛰居端本宫。外有圣体不安之忧,内有宦官弄权之患。然学业不辍,实务渐通,人脉初成。当此之时,宜静不宜动,宜藏不宜露。深根固本,以待天时。”
写罢,他将纸小心折好,与之前的心得放在一处。
窗外,雪越下越大。天地一片苍茫。
但朱由检知道,在这苍茫之下,是正在涌动的生机,是无数人为了各自的目标在努力,是这个古老帝国在艰难转身。
而他,也将继续自己的深宫课业。
不是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信王。
而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真正改变些什么。
第四十章岁暮寒深
十二月廿八,岁暮。
连日的阴雪天气终于暂歇,天空露出一角惨淡的灰白。紫禁城的积雪未化,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各宫开始张罗年节事宜,但动作都透着小心翼翼——乾清宫那边,皇帝病情依然沉重,太医院的脉案一日三报,用语一次比一次谨慎。
端本宫里,年节的准备也在进行,但规模比往岁更简。王承恩从内官监领回的年货单子薄得可怜:两匹青缎、四盒点心、一些干果蜜饯,外加二十两“压岁银”——这是亲王年例中最微薄的一档。
“李典簿说,今年各宫用度都减了。”王承恩清点着物品,低声禀报,“司礼监下的条子,说皇上圣体欠安,宫中宜节俭度日。”
朱由检正在翻阅《皇明祖训》的“训礼”卷,闻言抬起头:“其他各宫也是如此?”
“听说坤宁宫那边也减了三成。”王承恩道,“但客氏宫里……似乎照旧。”
照旧。朱由检放下书卷,走到窗前。庭院里,贵宝和小环正在悬挂几盏素色宫灯——这也是张皇后的吩咐,说今年宫中不宜太过喜庆。灯笼在寒风中微微摇晃,投下朦胧的光影。
“殿下,”王承恩迟疑了一下,“李典簿还让奴才转告……说魏公公这几日,常往乾清宫跑。”
“哦?”
“说是‘侍奉汤药’,但每次去,都带着司礼监的文书。”王承恩声音压得更低,“有太监看见,魏公公几次从乾清宫出来时,手里都拿着盖了御宝的空白敕书。”
空白敕书。朱由检心中一凛。这东西意味着什么,他太清楚了——只要填上内容,就是具有法律效力的诏令。魏进忠在这个时候拿到空白敕书,绝不是为了侍奉汤药那么简单。
“坤宁宫那边可知道?”
“苏姑姑前日来过,娘娘让殿下‘安心读书,静观其变’。”王承恩顿了顿,“但奴才觉得……娘娘那边,似乎也有所动作。”
动作?朱由检想起张皇后送来的那些治国典籍。那不是普通的礼物,而是一种信号——她在为他铺路,也在积蓄力量。
“知道了。”他平静道,“你告诉李典簿,让他继续留意,但务必小心。另外,端本宫今年的年节赏赐,按往年的七成发放。告诉宫人们,今年情况特殊,让大家体谅。”
“是。”
王承恩退下后,朱由检重新坐回书案前,但已无心读书。他摊开一张纸,开始梳理当前的局势。
天启皇帝病重,这是最大的变数。按历史,天启还有数年寿命,但自己的出现是否改变了什么?如果皇帝真的熬不过这个冬天……
他的笔尖在“皇位继承”四字上停顿。按礼法,他是第一顺位。但礼法归礼法,现实归现实。魏进忠和客氏会甘心让他继位吗?张皇后又会如何动作?朝中大臣们又会站哪边?
一个个问题在脑中盘旋,没有答案。
窗外传来敲门声。贵宝在门外禀报:“殿下,陈先生托人送年礼来了。”
陈元璞?朱由检有些意外。这种时候,他还敢往宫中送东西?
“拿进来。”
贵宝捧进一个不大的包裹,用粗布包着,看起来很朴素。王承恩接过,仔细检查后打开。里面是一小包麦种——是冬麦的良种,颗粒饱满;还有几本手抄的小册子;最下面,压着一件用油纸仔细包裹的铁器。
朱由检先翻开册子。这次不是算题,而是陈元璞整理的《北直隶农事要略》,内容详实,从土壤改良到作物轮作,从农时掌握到灾害防治,几乎涵盖了北方农业的方方面面。册子末尾,陈元璞写道:
“今岁寒冬,来年春事堪忧。然农事如国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殿下若有心,可早作绸缪。”
预则立,不预则废。这话说得在理。朱由检放下册子,打开那件铁器。是一把改良的犁头,形制精巧,铁质优良,刃口闪着寒光。附带的纸条上,胡铁手的字迹粗犷有力:
“此犁轻便,妇人亦可操之。深耕五寸,不费牛力。若合用,可
第三十九章深宫课业-->>(第2/3页),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