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营的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士兵们卸下行囊,脸上带着久违的、近乎松弛的表情。马匹似乎也感知到了水源的气息,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兴奋的响鼻。
没有严厉的管制命令,各级十夫长、百夫长便自发地组织人手,分批前往河边取水、饮马,并允许士兵们在指定区域简单清洗。秩序依旧,但少了那份在苦泉旁的剑拔弩张。
巴特尔随着第一批取水的人走向河边。脚下的草地柔软而富有弹性,踩上去十分舒适。越靠近河边,水汽越重,空气越发清凉。当他终于站在河岸上,看着那浑浊泛黄(因上游融雪和泥沙)、却奔流不息的河水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涌上心头。河水不算特别清澈,但水量充沛,浩浩荡荡,向着未知的远方流去。这才是生命该有的样子,不是苦泉那一点点吝啬的、充满死亡气息的泥汤。
他和其他士兵一样,迫不及待地俯下身,用双手捧起河水,贪婪地喝了几大口。河水带着泥沙的微腥和雪水的冰凉,冲刷着口腔中残留的苦涩,滋润着干涸的喉咙和身体。随后,他脱下满是尘垢和汗渍的上衣,就着河水,用力擦洗着脸庞、脖颈和上身。冰冷的河水刺激着皮肤,带来一阵战栗,却也是一种酣畅淋漓的洁净感。他甚至小心地避开左臂的伤处,用湿布擦拭周围积满尘垢的皮肤。
河岸边,人声、马嘶声、水花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久违的活力。士兵们笑着,互相泼水,洗去一身的疲惫与尘土。连那些负责看守俘虏的士兵,脸色也缓和了许多,允许俘虏们到河边稍下游的位置,同样取水清洗。
巴特尔清洗完毕,穿上湿漉漉的上衣,站在河岸上,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下游那片区域。他看到了阿依莎。她跪在河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切地喝水或清洗,只是用双手捧着河水,久久地凝视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以及倒影中那片陌生的、灰蒙蒙的天空。然后,她缓缓地将水淋在脸上,水流冲开她脸上的污垢,露出底下苍白而憔悴的皮肤。她没有哭,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样一遍遍地、机械地用水清洗着脸和手臂,仿佛要洗去的不是尘土,而是某些更深层、更难以摆脱的东西。
刘仲甫没有参与清洗,他站在稍高一点的河岸上,观察着河水的流速、宽度和浑浊程度,又看了看对岸的地形。作为匠师,他习惯性地评估着渡河的难度和可能需要的工具。这条河,是生机,也是东归路上需要克服的又一道障碍。
阿尔斯楞和他的斥候们已经先行骑马渡过了河,在对岸展开警戒。他们的人影在对岸的草地上移动,如同警惕的猎鹰。
临时营地很快建立起来。篝火燃起,锅里的水用的是清澈了许多的河水,煮出来的肉干汤似乎也少了些许苦涩。夜幕降临,繁星倒映在奔流的锡尔河中,波光粼粼。
巴特尔坐在营火旁,听着河水永不停歇的奔流声。这声音不同于风沙的呜咽,也不同于“灰河”的哀鸣,它宏大、沉稳、充满力量,仿佛在冲刷着过往的苦难,也预示着前路尚有生机。左臂的伤处在清凉的河水清洗后,舒适了许多。他望着对岸黑暗中隐约的山峦轮廓,知道渡过这条河,离故乡就更近了一步。
锡尔河畔,他们获得了短暂的喘息,也面临着新的挑战。但至少在此刻,水流声抚慰着每一颗饱经沧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