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狂喜,如同短暂划破夜空的烟花,绚烂却迅速被现实的引力拉回地面。紧随而来的,是“大基金”正式投资协议的签署流程。这一次,不再是意向书,而是具备严格法律效力的最终版本。
签署仪式安排在国贸三期一间庄重典雅的会议室。厚重的红木长桌光可鉴人,两侧分别坐着“大基金”的代表、指派的未来董事成员,以及旭日科技的核心管理层。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般的洁净气味,混合着纸张和墨水的味道,营造出一种近乎法庭般的肃穆氛围。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来,在光洁的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驱不散那份凝结在每个人眉宇间的凝重。
颜旭坐在乙方首位,穿着一套熨帖的深蓝色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他面前摊开着那份厚达数百页的投资协议。经过数轮艰苦卓绝的谈判,一些过于严苛的条款得到了微调,比如在技术路线的决策上,为他保留了一定的建议权和一票否决权(仅限于极端情况),日常运营管理权也依旧在他手中。但核心条款——绝对控股权和董事会主导权——纹丝未动。这是底线,是“大基金”代表国家意志行使出资人职责的基石,不容撼动。
他的首席财务官(CFO)和法律顾问,最后一次低声而快速地向他提示着关键条款和潜在风险,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颜旭微微颔首,表示知晓,但他的目光却有些飘忽,仿佛穿透了眼前厚厚的文件,看到了许多别的景象。
他看到十几年前,在中关村拥挤的柜台后面,他和林浩天挤在一起,用那架紫檀木算盘核对着一天微薄收入的兴奋;看到第一次拿到风险投资时,他们在简陋的办公室里彻夜畅想未来,眼中燃烧着征服世界的火焰;看到“旭日通讯”这个名字从无到有,在无数个不眠之夜里,如同他亲手哺育的孩子般逐渐长大……
那些充满汗水、激情与个人英雄主义的岁月,那些“我的地盘我做主”的快意恩仇,都将在这一笔落下之后,被彻底封存在记忆里。从此,公司年报上的实际控制人将不再是他颜旭的名字;“旭日科技”将更名为“新旭日科技”,前缀代表着新的资本结构和使命;重大战略决策,他需要向一个代表着国家和产业利益的董事会进行详尽汇报,并获得批准。
他让出的,不仅仅是法律文件上冰冷的股权百分比,更是那份对亲手创立的事业的绝对掌控感,是那种“孩子”完全属于自己的人生体验。这种感觉,比上一次在意向书上签字时,更加真切,更加血肉剥离。
“颜总,如果没有其他疑问,我们可以开始签署了。”对方首席代表的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
颜旭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会议室里特有的凉意,直透肺腑。他环顾了一下坐在他这边的团队成员,他们眼中有关切,有期待,也有对未来的茫然。他看到了老张,这位技术元老,眼神里是纯粹的信任和支持。他不再犹豫,伸手拿起桌上那支沉甸甸的、笔尖闪烁着冷光的万宝龙钢笔。笔杆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微颤,但他握得很稳。
翻开需要创始人签字的最后一页,他俯下身,背脊挺得笔直。笔尖接触纸张的瞬间,他仿佛能听到自己内心深处某种东西碎裂的微响。他的签名,一向以潇洒凌厉著称,此刻却写得异常缓慢、沉重,每一笔都仿佛在用刻刀雕琢,力透纸背。颜旭两个字,清晰地烙印在乙方签名处。落笔的刹那,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脱,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奇异的、卸下千斤重担后的空旷感,以及那空旷之中隐隐作痛的失落。
仪式在程式化的握手和礼貌性的掌声中结束。双方人员开始收拾文件,低声交谈。颜旭没有参与,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直到会议室里的人渐渐散去。
下午,他没有回公司,而是让司机驱车来到了京郊的一处僻静院落。这里是他的导师赵振业退休后的居所。院子不大,种着几畦青菜和一棵老石榴树,秋日里叶子已落尽,虬枝苍劲。
赵老正坐在院中的藤椅上晒太阳,闭目养神,手边的小几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看到颜旭,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仿佛早已料到他会来。
“老师。”颜旭的声音有些沙哑。
赵振业指了指旁边的竹凳:“坐。事情,都办完了?”
颜旭点点头,在老师面前,他不需要任何伪装,疲惫和复杂的心绪清晰地写在脸上。“字,签了。”他顿了顿,补充道,“从今天起,旭日……不再是我的了。”
赵老没有立即接话,只是慢悠悠地给自己续了杯茶,也给颜旭倒了一杯。茶香袅袅,带着一丝苦涩的清芬。
颜旭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郑重地取出一个紫檀木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他那架陪伴了无数个日夜的紫檀木算盘。乌黑的木色,温润的光泽,每一颗算珠都仿佛记录着一段惊心动魄的过往。
“这个,”颜旭将盒子推到赵老面前,声音低沉,“我想交给您保管。”
赵振业的目光落在算盘上,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追忆和感慨。他没有推辞,伸出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抚摸着光滑的算珠,如同抚摸一段流逝的岁月。
“算盘,是好东西。”赵老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它能算得失,算盈亏,算尽机关。但你有没有想过,它有时候,也会算漏一些东西?”
颜旭抬起头,看向老师。“它算得出你个人股权的稀释,算得出控制权的削弱,”赵老的目光变得深邃,“但它算得出,一颗真正自主的‘中国芯’,对于脚下这片土地,对于我们未来要走的道路,值多少吗?它算得出,你颜旭个人的名字,是刻在一个百分之百属于自己、却可能随时倾覆的小舢板上更有价值,还是融入一艘能破冰远航的航母,成为它不可或缺的龙骨更有分量?”
颜旭沉默着,老师的话像重锤,敲打在他心上。
赵振业将算盘轻轻放回盒中,盖上盖子,双手覆在上面,看着颜旭,眼神温和而坚定:
“孩子,你把算盘交给我,不是因为它没用了。而是因为你已经过了那个需要时时刻刻拨弄它来计算‘小我’得失的阶段了。”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以为你交出的是公司,是权力?在我看来,你交出的,是一个旧的、属于个人英雄主义的商业时代。你签下的那个名字,不是终结,而是你真正融入国家产业洪流,去参与书写更大历史的开始。”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
“别垂头丧气。你以为你从一个船长,变成了一个水手?错了。”赵老的目光锐利起来,“你只是从一个驾驶着小渔船的船长,变成了这艘刚刚启航的国产科技航母的……总工程师。船长可能要听航海指令部的,但这条船最终能开多快,能扛住多大的风浪,它的心脏——那颗‘琉璃芯’能否强劲不息,最终,靠的还是你这个总工程师。”
“航向,或许需要共同商议。但技术路径的抉择,引擎的维护与升级,如何让这艘巨轮在惊涛骇浪中保持稳定和速度……这些,依然需要你来指引,来扛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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