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葭萌关陷落的消息,并未像寻常战报那样沿着驿道快马传递,它更像是一股无形无质、却带着刺骨寒意的凛冬朔风,沿着蜀中险峻的山谷与蜿蜒的水系,悄无声息地渗透、蔓延。先是边境溃散的败兵带来了语无伦次的惊恐描述,紧接着是往来商旅间愈发离奇的传言,最后,连成都街巷里弄的茶馆酒肆中,都开始弥漫起一种压抑的、令人不安的低语。
这股寒风的最终目的地,是那座矗立在涪水之畔,被誉为成都北方锁钥的坚城——涪城。
秋日的朝阳,试图温暖涪水河面上升腾的薄雾,却难以驱散弥漫在城中的寒意。这座因水运而兴盛的城池,往日此时早已是人声鼎沸,码头力夫的号子声、商贩的叫卖声、车马的辚辚声交织成独特的市井交响。但今日,一种异样的沉寂笼罩着一切。
城门虽开,但守门的兵卒数量增加了一倍,他们紧握长戟,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盘问也变得格外严厉冗长。城墙上,巡守的队伍往来频率明显加快,军官呵斥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躁。
“听说了吗?葭萌关……没了!”一个卖柴的老汉压低声音,对相熟的茶摊老板说道,枯瘦的手指因恐惧微微颤抖,“魏公的兵,个个身高丈二,刀枪不入!严老将军那样的猛将,都……都降了!”
茶摊老板慌忙四下张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莫要乱讲!小心被当成细作抓了去!”他嘴上虽这么说,手下擦拭桌子的动作却泄露了内心的慌乱,抹布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码头上,几名刚从下游来的船工被一群人围住。“几位大哥,北边……到底怎么样了?”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急切地问。
一个满脸风霜的老船工叹了口气,浑浊的眼中满是忧虑:“具体情形不知,但沿江往上走的货船少了大半,下来的多是逃难的家眷和溃散的兵勇。都说……都说魏军马上就要打过来了,铺天盖地,一眼望不到头!”
恐慌,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无声却迅速扩散的涟漪。粮店前排起了长队,铜钱和布帛被疯狂地抛向柜台,换取能长期储存的粟米和盐巴。金银铺前,也有不少衣着体面的人面露仓皇,低声询问着将细软兑换成轻便金叶子的汇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惶惑,连孩童似乎都感知到了不安,躲在母亲身后,不敢像往日那般嬉闹。
与涪城近乎明面的恐慌相比,成都州牧府内的气氛,则是一种精致的、被锦缎和熏香包裹着的压抑。
益州牧刘璋,此刻正瘫坐在他那张铺着厚厚西域绒毯的紫檀木坐榻上。午后慵懒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他那张保养得宜、却毫无血色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手中捏着一份边报,那轻飘飘的绢帛,此刻却重逾千斤,压得他手指关节都已发白。
“葭萌关……严颜……”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仿佛沙漠中迷途的旅人,“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书房内弥漫着名贵龙涎香的甜腻气息,但这香气此刻却让他感到阵阵反胃。他猛地站起身,像一头被困在精美牢笼里的兽,在铺着蜀锦的地毯上毫无目的地来回踱步。他那身用金线绣着繁复云纹的绛紫色锦袍,因他焦躁的动作而窸窣作响,袍角拂过一旁青铜仙鹤香炉袅袅升起的青烟,带起一阵紊乱的气流。
“完了……全完了……”刘璋的思绪如同乱麻。他想起了父亲刘焉初入益州时的雄心勃勃,想起了自己继位时也曾有过的、虽不宏大却也安稳的治世梦想。可如今,北面的张鲁像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屡屡犯境;东边的刘备,名义上是盟友,谁知他那双藏在仁义面具后的眼睛,是否也觊觎着这片富庶的土地?而现在,最可怕的敌人,已经用最粗暴的方式,砸碎了他北面最坚固的盾牌,兵锋直指心脏!
他走到墙边,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柄玉如意冰凉的柄身,那温润的触感丝毫无法平息他内心的焦灼。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理智。他仿佛已经能看到魏军黑色的旗帜在成都城下飘扬,听到震耳欲聋的攻城呐喊,看到自己……和自己满门老小的结局。
“来人!传张别驾、王治中、李司马!”他终于停下脚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对外面高声喊道,仿佛召集臣下能驱散一些独自面对噩耗的孤独与恐惧。
不多时,几位益州的核心重臣相继步入书房。为首的别驾张松,身材矮小,其貌不扬,但一双眼睛却精光内敛,行走间步伐沉稳。他早已通过秘密渠道知晓了北方的剧变,甚至比刘璋更清楚细节。此刻,他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凝重与忧思,微微垂首,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一切尽在掌握的微光。
治中从事王累,则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模样。他面容清癯,身形挺拔,眉头紧锁,一进门,那刚直不阿、忧心忡忡的气息便扑面而来。他甚至没来得及完全行礼,便急切地开口:“主公!北边消息确凿否?严颜老将军他……当真……”
帐下司马李严,落在最后。他年富力强,面容沉稳,目光在刘璋、张松、王累三人脸上迅速扫过,心中已是百转千回。他既有军事才能,亦通政务,更深谙权变之道。此刻,他沉默地行礼,选择先观察,再发言。
“确凿了……都确凿了……”刘璋挥动着手中的绢帛,声音带着绝望的颤音,“诸位,如今之势,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他几乎要瘫坐回去,全靠双手支撑着面前的案几。
王累闻言,胸膛剧烈起伏,猛地抱拳,声音因激动而高昂:“主公!切莫惊慌!益州天府之国,山川险固,岂能因一关之失而动摇国本?当立即飞檄各郡,征调兵马钱粮,火速增援涪城!涪城城坚池深,只要上下用命,足以据守!同时,应速遣能言善辩之士,前往汉中,哪怕暂时向张鲁那米贼许以重利,也要稳住北方,避免两面受敌!只要我军能在涪城挫敌锐气,拖延时日,魏军千里馈粮,师老兵疲,必有可乘之机!”
他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充满了与州土 共存亡的决绝。若是平日,刘璋或会被这份忠勇感染,但此刻,他只觉得王累的声音刺耳,那“据守”、“挫敌”的字眼,听起来是如此遥远而不切实际。
李严适时地开口了,他的声音平稳,带着审慎的权衡:“王从事忠勇可嘉,所言亦是正理。然……”他话锋一转,看向刘璋,“主公,魏公刘湛,携中原大胜之余威,麾下虎狼之师,谋臣如雨,猛将如云。更兼……更兼其对我蜀中地理、兵力部署,似乎了如指掌。严颜老将军,乃我蜀军支柱,经验丰富,尚且……唉,非战之罪,实乃势不可为。此时若倾力硬拼,胜算几何?若涪城再失,则成都门户洞开,届时……恐悔之晚矣。”
他顿了顿,观察着刘璋愈发苍白的脸色,缓缓道:“或许……可尝试遣一使者,前往魏营,探听其真实意图。若其条件……尚在可接受范围之内,或可谋求一条……保全益州元气,亦保全主公与麾下将士、百姓安危之路。”
“议和?”刘璋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眼睛瞬间亮了一下,但随即又被更大的恐惧笼罩,“那刘湛……他会接受议和吗?他会提出何等苛刻的条件?”
这时,一直沉默的张松上前一步,他拱手的动作显得格外郑重:“主公,王从事欲战,是为尽忠;李司马欲和,是为务实。皆是为我益州考量。然,战有战的风险,和有和的难处。”
他将刘璋和另外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才不紧不慢地分析,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魏公远来,号称二十万大军,实则兵力必然有所折扣,更关键者,巴山蜀水,转运艰难,其军需补给必是巨大负担。此其‘急’也。而我益州,虽有山川之险,然……,此我之‘危’也。”
“故,松以为,”张松图穷匕见,抛出了他精心策划的方案,“主公或可效法古之先贤,主动邀魏公于两军之间的涪城相会。此举,一可彰显我益州不愿轻启战端、顾念苍生之仁德;二可借此机会,当面观察魏公之气度为人,探其虚实;三则,若会谈有成,或可商定一个相对体面的归附条件。譬如,上表朝廷,保留主公爵位封号,善待刘氏宗族,量才录用我益州文武官吏,保境安民……此乃以柔克刚,以退为进,最大限度保全益州根基之上策!名曰‘会盟’,实为‘止戈’。”
他特意避开了“投降”等刺耳字眼,用了“归附”、“止戈”等温和词汇,并将这次会谈包装成一种主动的、富有智慧和气度的战略选择。
“涪城……相会?”刘璋的眼睛彻底亮了。张松的分析,句句说到了他心坎里。不用打仗,不用承担战败的风险,还能争取到一个“相对体面”的结果?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方案!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不用再夜不能寐,不用再担惊受怕的美好未来。
“好!好!永年此言,老成谋国!深得吾心!”刘璋激动地几乎要拍案叫绝,连日来的阴霾似乎都消散了大半,“就依永年之言!速速起草国书,遣派使者,不,要派重臣!前往魏营,邀魏公于涪城相会,共商……共商益州未来大计!”
王累脸色剧变,还想力争:“主公!不可啊!此乃与虎谋皮……”
“够了!”刘璋罕见地厉声打断了他,脸上因激动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我意已决!王从事不必再言!速去准备便是!”
王累看着刘璋那不容置疑的神情,又瞥见张松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以及李严眼中深藏的复杂思绪,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凉涌上心头,他踉跄一步,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颓然垂下了头。
刘璋的使者,带着那份言辞谦卑、极尽恭维的国书,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已进抵涪城以北数十里、正在安营扎寨的魏军大营。
中军大帐内,刘湛看完了国书,随手将其递给身旁的郭嘉,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对侍立两侧的主要文武道:“刘季玉邀孤于涪城相会,共商益州之事。诸位以为如何?”
帐内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刚刚被收入麾下、急于立功的严颜,以及性如烈火的周仓等人,脸上都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郭嘉接过绢帛,快速扫了一眼,便嗤笑一声,将那国书像丢垃圾似的随手抛在面前的沙盘边缘,拿起随身携带的酒葫芦抿了一口,才懒洋洋地道:“鸿门宴?呵,刘季玉倒也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项王当年何等英雄气概,他刘璋配吗?再者,主公又岂是那需要樊哙闯帐、张良献玉方能脱身的高祖?依嘉看,这哪是什么‘鸿门宴’,分明是刘
第七十一章 涪城宴与鸿门心-->>(第1/3页),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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