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坊”,招牌很小,门脸也不大,开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但走进去,里面却别有洞天——墙上挂满了绣品,花鸟鱼虫,山水人物,件件精美。几个女工坐在窗边,正在低头刺绣。
“你找谁?”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走过来,穿着深蓝色的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我找李老板。”贝贝说,“是水乡的莫绣娘介绍我来的。”
女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就是阿贝?”
“是。”
“跟我来吧。”女人转身往里走,“李老板在楼上。”
贝贝跟着她上了二楼。二楼是间办公室,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坐在桌后,戴着眼镜,正在看账本。
“老板,阿贝来了。”
李老板抬起头,看了看贝贝,又看了看她递过来的介绍信:“莫绣娘说你手艺不错,有天赋。但沪上不比水乡,这里的客人挑剔得很,一点瑕疵都不能有。你确定你能行?”
“我能行。”贝贝说。
“那好。”李老板从抽屉里拿出几块布料和丝线,“这里有几块料子,几种线。你当场绣个东西给我看看。绣什么随你,一个时辰后我来验收。”
贝贝接过东西,在一张小桌前坐下。
她看着手中的布料——是上好的杭缎,光滑如水。丝线是苏绣用的细丝,一根能分劈成十六股。
绣什么?
她想起了水乡的晨雾,想起了父母送别时的眼神,想起了江上三天看到的风景。
她拿起针,穿上线。
一个时辰后,李老板回来了。
他看到贝贝绣的东西时,愣住了。
不是花,不是鸟,不是山水。
是一艘船。一艘在江上行进的小船,船头站着一个姑娘的背影。江面没有绣水纹,而是用极细的针法绣出了一层薄雾,雾是淡青色的,朦朦胧胧,像是江南清晨的烟雨。
最绝的是船上的姑娘——虽然只是背影,但身姿挺拔,肩膀微微紧绷,像是紧张,又像是坚定。她的衣摆在风中飘起一角,那一角绣得极其精细,能看清布料的褶皱和纹理。
“这是……”李老板摘下眼镜,凑近了看。
“《离乡》。”贝贝轻声说,“我刚到沪上,想家了。”
李老板看了很久,最后点了点头:“明天来上班吧。包吃住,一个月一两银子,做得好有提成。”
“谢谢老板!”
“别高兴得太早。”李老板严肃地说,“沪上这地方,手艺好的人多的是。你要学的还很多。”
“我会认真学的。”
李老板让刚才那个女人带贝贝去宿舍。宿舍在后院,是一排平房,每间住四个人。贝贝被安排在最里面的一间,同屋的是三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工。
“我叫阿萍。”带她来的女人说,“是这里的管事。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记住,晚上九点锁门,早上六点开工。迟到要扣工钱。”
“知道了,萍姐。”
阿萍走后,贝贝把包袱放在床上。床是木板床,铺着薄薄的褥子,被子是粗布的,但很干净。
同屋的三个姑娘好奇地看着她。
“你从哪里来的?”一个圆脸的姑娘问。
“水乡。”
“水乡?那里是不是到处是水?出门都坐船?”
“嗯。”
“那你会划船吗?”
“会。”
三个姑娘叽叽喳喳地问了很多问题。贝贝一一回答,但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明天要早起,要给家里写信报平安,要打听当铺在哪里,要把母亲的首饰当了换钱。
还有……要开始找。
找什么?她不知道。也许是找更好的活计,也许是找更高的工钱,也许是找……那半块玉佩的另一半。
夜深了。
贝贝躺在床上,听着室友均匀的呼吸声,看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
月光很淡,被城市的灯火稀释了,不像水乡的月光那么清澈,那么亮。
她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
“爹,妈,我到了。这里很好,你们别担心。等我挣了钱,就回去看你们。”
“还有……不管我是谁,从哪里来,我都会好好活着。活给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看,活给那些帮过我的人看,活给我自己看。”
月光移动,照在她枕边的包袱上。
包袱里,那半块玉佩在黑暗中,微微泛着光。
像是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