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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0章 绝境微光,暮色四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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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撑,尤其是在她刺绣收入还不稳定的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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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深秋。

    沪上的秋天,雨水渐多,贫民窟的道路变得更加泥泞难行。连绵的秋雨带着彻骨的寒意,从板房的缝隙中钻进来,屋里又潮又冷。林婉贞担心莹莹受寒,用旧棉絮给女儿缝制了厚实的冬衣,晚上睡觉时,母女俩紧紧挤在一起,依靠彼此的体温取暖。

    这一日,雨下得特别大,哗啦啦的雨声几乎掩盖了外界的一切声响。林婉贞无法出门卖绣品,只好坐在窗边(用旧木板勉强挡住漏风处)就着微弱的天光赶工一件裁缝铺订的绣活。莹莹则趴在床边,用一根小树枝在铺了薄沙的木板上练习写字。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雨天的沉寂,伴随着一个粗哑焦急的喊声:“莫家娘子!莫家娘子!快开门!不好了!”

    林婉贞心中一惊,手中的针差点扎到手指。她听出是隔壁邻居张婶的声音。张婶是个热心肠的寡妇,平时对她们母女多有照应。

    她连忙起身开门。门外,张婶披着一件破蓑衣,浑身湿透,脸上满是焦急:“莫家娘子,你快去看看吧!你家莹莹是不是常去巷子口那棵大槐树下玩?刚下大雨,槐树旁边那堵土墙,让雨泡塌了半边!听说……听说压着个孩子,看衣裳,有点像你家莹莹平时穿的那件碎花袄子!”

    轰隆!林婉贞只觉得耳边一声炸雷,眼前瞬间一黑,身子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她一把扶住门框,指甲深深掐进了木头里,失声问道:“什……什么?莹莹?莹莹她不是在家……”她猛地回头,却见床上空空如也!刚才还趴在床边写字的女儿,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莹莹!”林婉贞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喊,什么都顾不上了,像疯了一样冲进瓢泼大雨中,踉踉跄跄地朝着巷子口跑去。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她的单薄衣衫,但她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莹莹!她的莹莹!

    张婶在后面焦急地喊着:“哎!莫家娘子!你慢点!当心路滑!”

    林婉贞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奔跑,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她不敢想象,如果莹莹真的被压在墙下……不!不会的!老天爷不会这么残忍!她已经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家园,不能再失去女儿!

    巷子口已经围了一些被惊动的邻居,对着那堵坍塌的土墙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泥水混杂着砖块,一片狼藉。林婉贞拨开人群,冲到最前面,只见废墟中,隐约露出一角熟悉的、蓝底白碎的布料——正是她亲手给莹莹缝制的那件小袄!

    “莹莹!我的孩子!”林婉贞眼前一黑,几乎晕厥,她扑过去,不顾一切地用双手去扒拉那些湿透的、沉重的土块砖石,指甲翻了,鲜血混着泥水流下来,她也感觉不到疼痛。

    “快!大家一起帮忙!”张婶招呼着周围的邻居。几个男人也上前,七手八脚地开始清理废墟。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漫长如年。林婉贞的心如同在油锅里煎炸,泪水混合着雨水肆意流淌。

    突然,一个帮忙清理的汉子喊道:“下面没人!是个破包袱!”

    林婉贞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凑上前,果然,随着砖石被移开,那件碎花小袄下面,包裹的是一个不知谁丢弃的破旧包袱,只是因为颜色相近,在泥水和慌乱中被看错了!

    那莹莹呢?莹莹去哪里了?

    就在林婉贞心神俱裂、不知所措之际,一个清脆又带着哭腔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来:“娘!娘!我在这里!”

    林婉贞猛地回头,只见莹莹浑身湿透,小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正从巷子的另一头跑来,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小油纸包。

    “莹莹!”林婉贞冲过去,一把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后怕让她浑身发抖,语无伦次,“你跑哪里去了!吓死娘了!吓死娘了!”

    莹莹被母亲勒得有点喘不过气,但还是抽噎着解释:“我……我看娘这些天绣活辛苦,嘴唇都起皮了……我想起以前爹爹说过,下雨天巷子尾那个孤寡的陈婆婆会熬一种润喉的梨膏糖卖,很便宜……我就……我就想去买一点给娘……谁知道雨突然下这么大,我躲在别人屋檐下,等雨小了点才跑回来……娘,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她摊开手心,那个被雨水打湿了一半的油纸包里,是几块黑乎乎的梨膏糖。

    看着女儿冻得发紫的小脸,和手中那几块用她偷偷攒下的、帮母亲跑腿买针线时克扣的一两个铜板换来的糖,林婉贞的泪水再次决堤。她不是伤心,而是被女儿这份超越年龄的懂事和爱,深深刺痛又无比温暖。

    她紧紧抱着女儿,在周围邻居们松了口气的议论声中,在淅淅沥沥的秋雨里,哽咽着说:“傻孩子……娘的傻莹莹……娘不要糖,娘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只要你平安……”

    一场虚惊,却让林婉贞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女儿是她活下去的全部意义和勇气。无论前路多么艰难,她都必须为了莹莹,坚强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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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雨连续下了三四天才渐渐停歇。天气放晴后,林婉贞更加拼命地接绣活。她开始尝试绣一些更复杂、附加值更高的作品,比如小幅的风景画、或者带有简单故事情节的人物绣像。虽然耗时更长,但若能卖出去,价格也更可观。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积累一些钱,不仅要改善生活,更要为莹莹的未来打算。贫民窟的环境太差,她希望能攒钱搬去稍微好一点、至少安全些的地方,也希望将来能送莹莹去正经的学堂读书,不能耽误了孩子的教育。

    然而,命运的考验似乎总是不期而至。

    这天傍晚,林婉贞刚刚结束一件绣品的最后收尾工作,准备生火做饭。门外却传来了几个流里流气的口哨声和粗鲁的拍门声。

    “喂!里面的小娘子!开门!爷们儿有事找你!”一个公鸭嗓喊道。

    林婉贞心中一沉,是附近的地痞流氓。她早就听说贫民窟不太平,常有混混骚扰独居的妇人,之前一直深居简出,加上有热心邻居张婶偶尔照应,倒也相安无事。没想到今天还是被盯上了。

    她示意莹莹躲到床后角落里去,自己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没有开门,隔着门板沉声问道:“谁?有什么事?”

    “哟,声音还挺好听!”另一个声音猥琐地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哥几个最近手头紧,听说小娘子绣花能挣钱,借几个钱花花呗?不然,陪哥几个喝杯酒也成啊!哈哈!”

    污言秽语透过薄薄的门板传进来,林婉贞气得浑身发抖,但更多的是恐惧。她知道这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家没有余钱,请你们离开!否则我要喊人了!”她强作镇定地提高声音,希望能引起邻居的注意。

    “喊人?这破地方,谁管闲事?”公鸭嗓不耐烦地开始用力撞门,破旧的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识相点就自己开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威严的老年声音如同惊雷般在巷子里炸响:“住手!你们这几个泼皮无赖,想干什么!”

    是齐福的声音!

    林婉贞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她透过门缝往外看,只见齐福带着两个穿着齐家下人服饰、身材高大的壮汉,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巷口。齐福面沉如水,目光锐利地盯着那几个围在她门前的混混。

    那几个地痞显然认得齐家的人,更被那两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壮汉镇住了,气焰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齐……齐管家……我们……我们就是路过,开个玩笑……”公鸭嗓结结巴巴地解释。

    “开玩笑?”齐福冷哼一声,“莫夫人是我齐家的远亲,岂是你们能骚扰的?滚!再让我看到你们靠近这里,打断你们的腿!”

    “是是是!我们这就滚!这就滚!”几个地痞吓得屁滚尿流,连滚爬爬地跑没了影。

    齐福这才走到门前,隔着门板轻声道:“莫夫人,受惊了。老仆恰好路过,听到动静。您没事吧?”

    林婉贞连忙打开门,看着去而复返的齐福和他身后的护卫,心中充满了感激和后怕:“齐管家,多谢您!要不是您及时赶到……”

    “夫人客气了,分内之事。”齐福摆摆手,看了看惊魂未定的林婉贞和从床后探出小脑袋、脸色发白的莹莹,叹了口气,“这地方……终究不是久留之地。夫人,老仆多句嘴,您还是早做打算为好。若有需要,老爷吩咐过,可以帮您在稍微安稳些的弄堂里寻个小间。”

    林婉贞知道齐福说的是实情。经过今天这事,她也深感这里的不安全。她沉吟片刻,没有立刻接受帮助,而是郑重地向齐福行了一礼:“齐管家和齐老爷的大恩,婉贞没齿难忘。容我再想想,若有需要,再劳烦您。”

    她不想过分依赖齐家,但也明白,有时候,接受适当的帮助,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和女儿。搬离这里,确实需要提上日程了。她需要更努力地工作,攒够一笔安身立命的钱。

    送走齐福后,林婉贞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夜色渐浓,贫民窟的灯火次第亮起,虽然微弱,却也在黑暗中执着地闪烁着。

    她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沪上租界方向那片被霓虹灯映亮的夜空,那里是另一个世界,充满了她曾经熟悉又如今遥远的光鲜与喧嚣。而在这里,在这片被遗忘的角落,她和她失散的另一半骨肉(她内心深处从未停止过对另一个女儿的思念和担忧),都在以自己的方式,顽强地生存着。

    她回头看了看正在小心翼翼整理绣线的女儿,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无论前路还有多少风雨,她都要带着莹莹,走下去。直到云开见日,直到沉冤得雪,直到……或许有那么一天,骨肉能够重逢。

    黑夜漫长,但微光不灭。这微光,来自人性的善意,来自母女相依的温暖,更来自一个母亲永不屈服的爱与坚韧。

    (第0040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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