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但是,光有理想,是建不成新世界的。”
沐瑶的声音陡然转冷,“一个没有经历过背叛,没有见识过人性最深沉的黑暗,没有被现实的残酷反复捶打过的理想主义者,他建立起来的世界,不过是空中楼阁,风一吹,就散了。”
“孔刘联军,对陈庆之而言,是一场试炼。但他赢得太轻松了,那两个蠢货,根本不足以让他脱胎换骨。所以,我回来了。”
沐瑶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
“我要亲自,做他最后的试炼。”
“我要让他,在最深的绝望里,看清战争的本质。”
“我要让他,在众叛亲离的边缘,学会如何用铁血手腕,去凝聚人心。”
“我要让他,在一次次被我碾压,被我羞辱,被我逼到绝境之后,还能站起来,还能守住他那颗道心,还能找到打败我的方法!”
“我要亲手,把他从一块温润的玉,淬炼成一柄能斩断世间一切不公的,钢刀!”
一番话,如滚滚洪流,冲击着庞万里的认知。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一个无比疯狂,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成型。
她……她不是要打败陈庆之。
她是在……培养陈庆之!
用整个共和国的国运,用百万将士的性命,用她自己背负万世骂名的方式,去逼迫她的敌人,成长!
“所以……”庞万里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您让我投敌,是为了……增强他的力量?”
“是。”沐瑶点头,毫不避讳。
“西北之战,你的任务,不是击溃天胡,而是打通前往北境的通道。你要用雷霆手段,让天胡草原那些各自为政的部落,感受到切肤之痛,逼得他们不得不团结起来,倒向陈庆之,成为他最坚实的盟友。”
“然后,在一个最合适的时机,你,共和国的战神,带着二十万百战精锐,‘叛逃’到他的麾下。”
“庞万里,你是我送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
“一份足以让他拥有与我正面抗衡的军事力量的,大礼。”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庞万里再也支撑不住,这个铁打的汉子,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他没有怒吼,没有质问,只是跪倒在地,将头深深地埋在双臂之间,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野兽般压抑而又痛苦的呜咽。
他终于懂了。
全都懂了。
她为何要远征海外,因为她要为这个国家,掠夺来一个可以与她抗衡的未来。
她为何要放任内乱,因为她需要一个契机,让自己以“救世主”的姿态归来,名正言顺地,成为陈庆之的敌人。
她为何要扮演暴君,为何要说那些冷酷无情的话,因为她要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所有人都必须打倒的,万恶的魔王!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陈庆之铺路。
用自己的罪孽,用自己的孤独,用自己的生命,去铺就一条通往那个她“永远无法抵达的新世界”的,血路。
这是何等冰冷而又伟大的牺牲!
“总统……”许久,庞万里缓缓抬起头,脸上早已是泪水纵横。
他看着沐瑶,眼中再无半分的怨恨与不解,只剩下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的悲恸与崇敬。
“末将……领命!”
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每一个,都仿佛要将自己的头骨,都嵌入这冰冷的地板。
沐瑶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去扶。
直到他抬起头,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记住,从你走出这扇门开始,我便是你的生死之敌。你的家人,我会‘控制’起来,作为你叛国的‘罪证’。他日战场相见,不必留情。”
她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那戴着手套的左手,在袖中微微刺痛了一下。
“还有,替我留意一件事。”
“你半年前发给我的那封信,或许不是简单的丢失。到了北境之后,帮我查查,陈庆之身边,是否有什么……看不见的‘手’。”
庞万里将这句话,死死记在心里。
他站起身,擦干了脸上的泪痕,最后一次,对着沐瑶,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总统保重。”
说完,他毅然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他的背影,依旧魁梧如山,却仿佛在一瞬间,背负起了比山岳更沉重的,东西。
门,开了又关。
偌大的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沐瑶一人。
她缓缓走到窗前,看着远方那片被夜色笼罩的,黑暗的北方大陆。
她抬起左手,脱下了那只黑色的丝质手套。
那是一条完美无瑕,甚至比她原本的手臂更加白皙细腻的手臂,只是在手腕处,有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缝合线。
艾可里里的手臂。
她轻轻摩挲着那冰冷的皮肤,仿佛在安抚一头沉睡的野兽。
“子由哥哥……”
她轻声呢喃,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碎在风里。
“这是我能为你铺的,最后一段路了。”
“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