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之兵临城下,你这个国防部长,不在京城统兵御敌,跑到我这几千里之外的汴京办公室里来,喝茶?”
庞万里的脸瞬间涨红了,那是一种混杂着羞愧与无奈的颜色。
“我……”
他支吾了半天,最后还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垂头丧气。
“我可不是陈庆之的对手。”
“誉王那小子当初点将,第一个就点了我。我……我直接就称病不出了。”
“后来?”沐瑶追问。
“后来……干脆就直接辞了。”庞万里瓮声瓮气地回答,声音里满是憋屈:“我手底下那帮禁军,跟陈庆之的北境军打?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沐瑶对此毫不意外。
庞万里的忠诚毋庸置疑,但他的军事才能,守个城门还行,和陈庆之这种级别的统帅野战,纯属以卵击石。
他能审时度势,选择避战辞官,已经算是脑子清楚了。
“所以,你现在是无官一身轻了?”
“差不多吧。”庞万里叹了口气,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次是小口喝着:“大人,我这次来,除了给您送信,也是……也是想问问您。”
他抬起头,那双憨厚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和不解。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
“陈庆之……他到底是哪边的人?三年前,他不还在北境帮着咱们吗?怎么一转眼,就成了咱们的敌人了?”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窗外的风,吹得纸张哗哗作响。
沐瑶将杯中的冷茶饮尽。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庞万里困惑的视线,吐出了几个字。
“我和他,现在是敌人。”
敌人。
这两个字,像两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庞万里的心口。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张着嘴,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
怎么会?
怎么可能?
他虽然脑子不好使,但也看得出,当初沐瑶和陈庆之之间,那种旁人无法介入的默契和信任。
陈庆之为了沐瑶,可以放弃镇守多年的庆州,可以背上反叛的骂名。
沐瑶也为了陈庆之,不惜与新皇萧逸尘翻脸。
他们是这世上最该并肩作战的两个人。
怎么就成了敌人?
庞万里想不通,他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为……为什么?”他艰难地问。
“因为道不同。”沐瑶的回答,简单,却又蕴含着庞杂的讯息。
道不同。
庞万里咀嚼着这三个字,脸上的迷茫更深了。
他不懂什么叫道。
他只知道,沐瑶救过他的命,给了他尊严和地位。
他只知道,陈庆之是沐瑶最信任的人。
可现在,沐瑶说他们是敌人。
那他该怎么办?
庞万里的呼吸变得粗重,他那颗简单的脑袋,正在进行着有生以来最复杂的思考。
一边,是待他恩重如山,几乎等同于再造的主心骨。
另一边,是主心骨曾经最亲密的战友,如今却兵锋所向的百万大军统帅。
这道题,太难了。
他想了很久,久到桌上的茶水都彻底凉透。
最终,他抬起头,那张粗犷的脸上,所有的迷茫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站起身,走到沐瑶面前,单膝跪地。
“大人。”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我脑子不好使,搞不懂你们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什么叫道,什么叫理想,我都不懂。”
“我只认一件事。”
他抬起头,直视着沐瑶。
“我庞万里的命,是您给的。从边关的那个雪天开始,我这条命就是您的。”
“您站在哪边,我就站在哪边。”
“您说谁是敌人,我就去砍了谁的脑袋。”
“哪怕……哪怕那个人是陈庆之,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庞万里绝不皱一下眉头!”
这番话,他说得斩钉截铁。
没有丝毫的犹豫。
沐瑶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男人眼中那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忠诚。
她知道,这不是场面话。
这个男人,真的会为了她,提刀去砍陈庆之。
哪怕他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