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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城管的恋警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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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他认不全,可 “临桂城管” 四个字却像四颗烧红的钉子,狠狠扎在纸上,烫得他指尖发麻。

    手指在纸面摸索,突然触到一片光滑的铜版纸 —— 是张照片。照片上的摩托车头闪着红蓝警灯,光色在纸面上泛着冷意,像两团跳动的鬼火。车上坐着穿制服的人,头盔压着眉骨,肩上的肩章亮得晃眼,活脱脱戏台上披甲的将军。赵志红的心跳猛地撞了下肋骨 —— 这制服,都是崭新的,跟白天打他的人穿的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扣子亮得瞎眼,正冷冷地瞪着他。

    他把报纸往眼前凑,鼻尖几乎要贴上纸面,呼出的白气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水雾。路灯的光斜斜切过纸面,他眯起眼,睫毛上的霜粒簌簌往下掉,连眼皮都不敢眨,生怕漏过什么。忽然,帽檐两侧那两个白色小字撞进眼里 —— 很小,却像两把冰锥:“城管”,在这两个字后面,“执法” 二字却是索大,笔画锋利得像刚磨过的刀,刻在纸页上,也刻进他早已麻木的心里。

    “城 —— 管 ——,小” 他从牙缝里挤出的字,像咬着两块生锈的钉子,咯得牙龈生疼。“大的,执 —— 法 ——” 他猛地 “呸” 一声,唾沫星子砸在报纸上,带着股狠劲把报纸甩在地上。纸页 “哗啦” 一声散开,又被风卷得翻了个身,像只垂死挣扎的白鸟。他僵在原地,肩膀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冷,是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比腊月的冰碴子还要刺骨。

    昨天夜市没收刀具的人,今天圩亭卖刀具的人,一幕幕往脑子里涌。那些人推搡他时的辱骂,抢他刀具时说的 “没收”,还有胸前那串 “03”“06” 开头的编号 —— 当时他就觉得蹊跷,临桂警察的编号不是该带 “45” 吗?现在才恍然大悟,那串数字哪是什么编号,不过是糊弄人的符咒,跟小孩在墙上画的王八没两样。

    脑子里 “嗡” 的一声炸响,像根缠了三年五载的线头被猛地拽断,带着点皮肉撕裂的疼,却也透着股豁亮的清醒。他终于想明白了 —— 那帮抢他吃饭家伙的,根本不是什么警察,就是城管!

    去年夏天的画面突然撞进来。他在街角卖西瓜,刚切开的红瓤黑籽摆在案板上。几个穿 “警服” 的人二话不说就抢了西瓜,掀了摊子,剩下的西瓜滚得满地都是,有的被踩烂,有的被汽车轧成红泥,顺着路沿往下淌,像一道道没擦干的血痕。他攥着被踩碎的秤杆去派出所,穿警服的人听完,慢悠悠呷了口茶,说 “你该去找城管协商”。那茶杯里飘出的热气,像层糊在他眼前的雾,怎么也吹不散。

    前年冬天更冷。市场门口卖红薯的刘大嫂,被人一脚踹在腰上,蜷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像截被劈断的柴火。那帮人也穿着 “警服”,说她 “占道经营”,把一筐烤红薯倒在泥地里,金黄的薯肉混着黑泥,像堆被丢弃的婴儿。刘大嫂男人去城管局理论,隔着擦得锃亮的玻璃,有人说 “联合执法,你找派出所去”。那玻璃照得出人影,却照不出半点是非。

    就像俩小孩踢皮球,你一脚我一脚,最后把球踢进臭水沟,谁也不肯伸手去捞。沟里的水早结了冰,把皮球冻得硬邦邦的,像颗死透了的心。

    如今线头一接,整个事的来龙去脉像摊在地上的报纸一样清楚。那帮人穿的是批发市场买来的警服,戴的是一百五一套的肩章,骑的是装了假警灯的摩托,借着 “联合执法” 的名头,想掀谁的摊子就掀谁的摊子,想抢谁的东西就抢谁的东西。老百姓认不出真假,以为真是 “官差” 来了,敢怒不敢言。就算认出来了又能怎样?告到派出所,推给城管;找到城管,又推给派出所。到头来,还不是自己咽了这哑巴亏,连带着血和牙一起吞进肚子里。

    赵志红的手开始抖,不是冻的,是从骨头缝里往外颤。刚才捏过报纸的指关节泛着青白色,像攥过一块冰。报纸上的字还在密密麻麻地骂,说这 “恋警情结” 搅乱了规矩,砸了执法的牌子。可这些字轻飘飘的,像纸糊的刀子,能割得动那帮人的蛮横吗?能扶起被踹倒的刘大嫂吗?能让去年夏天滚在地上的西瓜重新回到筐里吗?他望着地上那摊被风吹得簌簌响的报纸,突然觉得那些铅字还不如他卖的胶布实在 —— 至少胶布能贴好老百姓手上的裂口。

    他抬起头,往城管队的方向望。隔着两条街,名人公园的轮廓在夜色里像头伏着的兽。据说那是临桂最干净的地方,冬青修剪得像绿墙,喷泉白天喷着水,映得太阳花花绿绿。藏在树影里的二层小楼,门口挂着 “临桂区城市管理综合行政执法局” 的牌子,晚上亮着灯,像只没闭的眼睛,冷冷地睃着街上的烟火气。他知道那楼里的光景 ——刚来临桂的时候,他去那里收过废旧报纸,办公室墙上挂着一排 “警服”,蓝盈盈的像戏装,肩章上的星星沾着灰,明天一早准有人抢着穿。谁先到谁挑,抢着带星的就横着走路,穿了两杠三星的,连王队长都得让三分。他们会骑着装了警灯的摩托,把 “执法” 两个字亮在最显眼处,再来掀摊子、抢东西。

    临桂就这么大个地方,针尖大的事能顺着街风飘遍全城。城管穿假警服的事,哪个小贩不晓得?卖炒粉的铁板嫂,男人前阵子被 “罚” 了两百块,就因为铁皮灶多伸了半尺到马路牙子上。她男人去找说法,被穿 “警服” 的推了个趔趄,回来就骂:“那帮人胳膊上的章是绣的,横是真横!” 修鞋的五阿妹更冤,上个月修鞋机被 “暂扣”,托了三个关系才赎回来,机器上的螺丝都被拆了两颗。开杂货店的高姐最精明,见了穿制服的就跟见了猫的鼠,赶紧把摆在门口的袜子、鞋垫往屋里拽,嘴里念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犯不着跟他们置气。” 谁心里不跟明镜似的?可谁都得混口饭吃,出头鸟早被枪打光了。

    其实临桂上上下下,从摆摊的到开店的,哪怕是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的,怕是都知道这码事。可谁会为他们这些底层人喊一声?他们的声音像扔进漓江的石子,连个响儿都听不见,就沉底了。

    “湖南佬,你咋了?” 老高瞅着他脸色不对,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

    赵志红没说话,只是把地上的报纸捡起来,抖了抖土,叠得方方正正。他把报纸塞进三轮车的铁缝里,塞得很深,像埋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指尖触到胸前的口袋,硬币还在硌着肋骨,可那点踏实劲早没了,倒像是揣了把小石子,硌得他心口生疼。

    赵志红忽然伸手,胳膊搂住老高的脖子,眼睛却望着远处,街口的烧烤摊在雾里晕成一团暖光,红的炭火、绿的招牌、黄的灯影,把攒动的人影照得忽明忽暗,像幅没干透的画。

    “白天的事…… 别跟我老婆说。”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要被风卷走,尾音带着点发紧的沙哑。

    “晓得了。” 老高的声音被夜风吹得散了半截,像片枯树叶落在地上,轻得几乎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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