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当年的路曼曼。那时路曼曼扎着利落的高马尾,校服拉链拉到领口,手里捏着班长手册,眉头拧成川字,声音又急又轻:“马小跳!快把桶拿下来!被发现就完了!”她拽着他的胳膊,指尖用力泛白,语气又气又急,可他只顾着和哥们起哄,半点没听进去,还冲她扮了个鬼脸:“放心,肯定不会被发现!”
路曼曼见劝不动他,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往旁边一站,背对着他们生闷气,双手抱在胸前,肩膀紧绷,马尾辫也耷拉下来。可马小跳眼角的余光瞥见,她虽然背过身,却悄悄侧着耳朵,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手册封面,显然也好奇恶作剧的结果,既盼着别出大乱子,又忍不住想看看新老师会不会中招。
结果正如林梦瑶担忧的那样——新班主任刚推开教室门,水桶“哗啦”一声狠狠扣下来,凉水混着彩色纸屑劈头盖脸淋了他满身,镜片被水糊得看不清,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粉笔灰顺着水流淌,在白衬衫上晕开灰渍。
全班的哄笑声刚起就戛然而止。班主任猛地抹掉脸上的水和纸屑,眼神里没有半分平静,只剩压抑不住的怒火,眼睛瞪得通红。他狠狠扯下滑到鼻尖的眼镜扔在讲台上,镜片撞击桌面发出“哐当”一声脆响,震得全班都缩了缩脖子。
“谁干的?!”他的声音像炸雷般在教室里炸开,带着咬牙切齿的怒意,胸膛剧烈起伏,手指着门口,“给我站出来!把别人的难堪当乐子,这就是你们的教养?”
他几步走到讲台前,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教案本被震得跳起来,语气满是失望与震怒:“我第一天来就给我下马威?你们的精力不用在学习上,全花在歪门邪道上了!今天这事没完!”
马小跳当时吓得腿都软了,刚才的得意忘形瞬间烟消云散,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班主任盯着他,眼神像刀子似的刮过,厉声呵斥:“立刻写三千字检讨,明天当着全班念!现在叫你家长来学校!我倒要问问,怎么教出你这么没分寸的孩子!”
那天下午的阳光斜斜照进客厅,带着几分燥热的慵懒。马天笑从学校回来时,衬衫袖口挽到小臂,脸上没什么明显的情绪,却比往常多了几分沉静。他没急着开口,只是在沙发上坐下,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膝盖上的布料,沉默了片刻才朝站在墙角、头埋得低低的马小跳招了招手。
马小跳磨磨蹭蹭走过去,垂着眼睛不敢看他,耳廓还烧得发烫,心里早把各种训斥的场景想了千百遍。谁知马天笑只是伸出手,宽厚的手掌轻轻落在他的肩膀上,带着掌心的温度轻轻拍了两下——力道不重,却像带着某种笃定的力量,让他紧绷的后背悄悄松了些。
“爸……”马小跳嗫嚅着想开口认错,却被马天笑打断。他的声音不高,带着午后阳光般的温和,却字字清晰:“我知道你这孩子没坏心眼,就是爱玩、爱闹,觉得恶作剧新鲜有趣。”
手掌依旧停在他的肩膀上,偶尔轻轻摩挲一下,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引导:“调皮是少年人的天性,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你要记住,再调皮也得有分寸,不能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难堪上。”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马小跳攥得发白的手背上,语气又沉了些:“那位老师第一天来上班,就被泼了一身水,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出糗,心里得多难受?换做是你,被人这么捉弄,能痛快吗?”
马小跳的头埋得更低了,脸颊贴在发烫的脖颈上,能清晰感觉到爸爸掌心的温度和话语里的分量。
马天笑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又软了下来:“犯错不可怕,知道错在哪、以后不再犯,才是真本事。以后做事前,多替别人想一想,这既是尊重别人,也是尊重你自己。”
后来他才知道,那天他和哥们蹲在教室后门摆弄水桶时,路曼曼攥着班长手册的手指都捏得泛白。她看劝不动他,腮帮子鼓鼓地转了身,却没回座位,反而攥着手册快步往教学楼另一端跑——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在三楼最里头,她踩着帆布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校服裙摆都被风吹得翻飞。
“王主任!不好了!马小跳他们在教室门后装了水桶,要捉弄新老师!”她冲进办公室时,额角沁着薄汗,语速快得像打鼓,眼底满是焦急,“您快去阻止他们,不然老师该遭殃了!”
主任正在批改文件,闻言愣了愣,刚起身要跟着她去,就听见楼下传来学生们短暂的哄笑,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路曼曼的心猛地一沉,拔腿就往回跑,跑到办公室走廊时,正好撞见新班主任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头发滴着水,白衬衫上沾着彩色纸屑和粉笔灰,脸色铁青。
而马小跳就站在班主任面前,头耷拉得快碰到胸口,后背绷得笔直,刚才的得意劲儿半点不剩,只剩无措地攥着衣角。老师的训斥声像炸雷似的在走廊里回荡,每一句都戳得路曼曼心口发紧。
她悄悄躲在走廊拐角的柱子后,指尖抠着柱子上的纹路,指节泛白。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生气——气马小跳不听劝,非要逞一时之快;有担忧——怕他被记大过、请家长,影响以后的学习;更有几分说不出的惋惜——他明明脑子灵活,就是总把心思放在歪门邪道上,如今被当众训斥,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她看着马小跳被老师说得头越来越低,肩膀微微瑟缩,想上前说句什么,脚步却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动。直到马天笑匆匆赶来,拍了拍马小跳的肩膀,她才悄悄转身,往教室走去,心里沉甸甸的,手里的纪律手册都被捏出了褶皱。
想到这儿,马小跳嘴角勾起一抹自嘲又温柔的笑。少年人的调皮总带着不管不顾的莽撞,而身边人的劝阻,就像裹着糖衣的良药,当时觉得刺耳,回头看才懂藏在担忧里的真心。他看向张强,眼神里多了几分纵容与了然——有些弯路,总得自己走一走,才能真正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