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以为,当下之策,非急于收权,而是由朝廷尽快摸清此中关窍,掌握其法。”
他看向李世民,语气郑重:“陛下,可命三省、户部、少府监抽调精干吏员,组成专班,由臣亲自牵头,仔细研究这债券发行、管理、兑付之一应流程,剖析其与盐政、市易之关联,厘定出可供朝廷推行之成法章程。”
“待章程拟定,陛下御览批准,便可逐步将债券之事,纳入朝廷正轨。”
“如此,既可不损当前信用,又可逐步将财权收归中枢。”
李世民听着几位心腹重臣的你言我语,面色沉静如水。
他们的话,正是他心中所思。
太子展现出的能力与掌控力,让他欣慰,更让他警惕。
这债券如同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可解燃眉之急,用不好则可能伤及国本,甚至滋生第二个权力中心。
无论如何,朝廷必须尽快掌握其玩法,不能任由其游离于掌控之外。
“玄龄之言,甚合朕意。”
李世民最终拍板,“便由你牵头,即日着手研究债券成法。务必尽快厘清头绪,拟定章程,朕要尽早看到朝廷能够独立发行、管理的债券!”
“臣等遵旨!”四人齐声应道。
此事议定,李世民又与他们简单商议了几件其他军政要务,便让几人退下。
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李世民独自坐了片刻,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对外吩咐道:“传太子。”
李承乾很快便从偏殿回到正殿之中。
此刻,殿内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连内侍都已被屏退。
空旷的大殿显得格外寂静,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李承乾的头顶、肩膀,最后定格在他低垂的脸上。
“高明,”李世民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朕听闻,你此次病倒,太医署诊断,乃是因心病所致,忧思过甚,损耗心神,乃至外邪入侵。”
他顿了顿,语气平缓,却字字清晰,如同重锤敲击。
“朕很想知道,你究竟有何‘心病’,竟能让你一病至此,昏迷数日?”
李承乾心中凛然。
他知道,这个问题早晚要面对。
真实的经历,那些关于“帝王相微弱”、“为何当皇帝”的惊世骇俗之言,以及李逸尘的存在,是绝不可能透露分毫的。
他必须给出一个合情合理,又能解释他近日变化,且不会引火烧身的答案。
他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沉重与一丝仿佛回忆梦境般的迷茫。
“回父皇……儿臣……儿臣不敢隐瞒。儿臣梦见了皇祖父。”
“哦?”李世民眼中精光一闪,身体微微前倾。
“高祖皇帝?”
“是。”李承乾的声音带着一丝敬畏与困惑。
“皇祖父于梦中问儿臣……何为民?”
李世民眉头微蹙,这个梦境的开端,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你是如何回答的?”
李承乾道:“儿臣……儿臣依圣贤书所教,答曰:‘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为君者,当爱民如子,轻徭薄赋,使民以时,则天下可安。’”
这个回答中规中矩,是标准的储君答案。
李世民不置可否,追问道:“然后呢?高祖皇帝如何说?”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仿佛仍沉浸在那梦境的压迫感中。
“皇祖父……他并未赞许,亦未斥责。他只是……用一种极为沉痛的眼神看着儿臣。”
“随后,儿臣眼前便浮现出许多景象……是那些……那些因赋役沉重,或因天灾人祸,不得不鬻卖田宅,甚至……甚至典儿卖女之民的惨状。他们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眼中尽是绝望……”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真实的痛苦与困惑。
“皇祖父问儿臣,这些,便是你口中之‘民’吗?你可知他们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你所读的圣贤书,可解他们之苦?可让他们免于冻馁,免于骨肉分离?”
李承乾抬起头,看向李世民,眼中充满了此前未曾有过的迷茫与思索。
“父皇,儿臣……儿臣当时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