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他在江南待了十年,这里有他的朋友,有他的回忆,有他的安稳,现在要走了,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
他骑着马,慢慢走出婺州的城门,友人还在后面喊:“韦兄,一定要回来啊!”
韦庄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他怕一回头,就舍不得走了。
路上,他打开布包,拿出一块酥饼,咬了一口,还是熟悉的味道,甜得他眼睛都红了。他想起在小亭子里和友人喝酒的日子,想起王拾遗来看他的日子,想起老和尚和他聊天的日子,忽然觉得,这十年江南岁月,比他前六十年的人生,都珍贵。
他在马上,忍不住吟了句: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
——现在要走了,才想起江南的好,想起当年在江南穿春衫的日子,多快活啊!
可他不知道,这一离开,就再也没机会回到江南了。长安的科举虽然考上了,可局势越来越乱,他后来去了蜀地,当了前蜀的宰相,位高权重,可再也没见过江南的春雨,没吃过婺州的酥饼,没和友人在小亭子里喝过酒。
晚年的江南梦:蜀地的桃花,不如江南的甜
韦庄晚年在蜀地当宰相,住在成都的相府里,相府很大,有花园,有池塘,还有很多桃树,春天一到,桃花开得艳,可韦庄看着,总觉得差了点意思——没有江南的柔,没有江南的润,更没有江南的甜。
他经常坐在花园里的竹椅上,手里拿着从江南带来的佛珠,看着蜀地的桃花,想起江南的日子。他会跟身边的人说:
“江南的桃花,比这里的艳;
江南的雨,比这里的软;
江南的酥饼,比这里的甜。”
他还会拿出在江南写的诗稿,一遍又一遍地读,读《李氏小池亭十二韵》,读《婺州屏居》,读《菩萨蛮》,读着读着,就老泪纵横——他想江南的朋友,想江南的小池亭,想江南的画船,想江南的一切。
有一回,蜀地来了个从江南来的商人,韦庄特意把他召进相府,问他:“婺州的小池亭还在吗?李家的友人还好吗?天宁寺的老和尚还在吗?”
商人说:“小池亭还在,李家的友人身体很好,还经常在亭子里等您回去;老和尚去年圆寂了,圆寂前还念叨着您的名字。”
韦庄听了,沉默了半天,说:“替我给李家友人带句话,就说我想他,想江南的小池亭。”
商人走后,韦庄回到书房,拿起笔,又写了一首《菩萨蛮》:
“玉楼明月长相忆,柳丝袅娜春无力。
门外草萋萋,送君闻马嘶。
画罗金翡翠,香烛销成泪。
花落子规啼,绿窗残梦迷。”
这首词,写的全是对江南的思念——玉楼的明月,袅娜的柳丝,门外的青草,送别的马嘶,还有梦里的江南。他知道再也回不去了,只能把思念写进词里。
公元910年,韦庄七十四岁,病重卧床。临终前,他让家人把从江南带来的布包(里面还剩几块没吃完的酥饼)、佛珠,还有《菩萨蛮》的词稿,放在他的身边。他拉着儿子的手说:“我死了以后,把我葬在能看见南方的地方,我要看着江南……”
韦庄死后,儿子按照他的遗愿,把他葬在成都浣花溪边的高地上,从这里往南看,能看见远方的群山——群山的那边,就是江南。
每年春天,都会有人在韦庄的墓前放一束桃花,放一块酥饼——那是江南的桃花,江南的酥饼,是给他的,也是给那段在江南躲了十年的乱世岁月,那段把战火与伤痛都泡成了温柔的时光。
江南不是避难所,是他的心灵故乡
韦庄的江南十年,不是简单的“避乱”,是“治愈”,是“扎根”,是“相爱”。
他从长安的战火里逃出来,带着满身的伤疤,走进江南的春雨里,被江南的温柔一点点抚平;他在江南的街巷里扎根,认识了真心待他的朋友,过上了安稳的日子,把自己活成了江南人;他爱上了江南的山山水水,爱上了江南的百姓,爱上了江南的每一个瞬间,把江南当成了自己的心灵故乡。
后来的人,只知道他是“前蜀宰相”,是“秦妇吟秀才”,是“花间派”的代表,很少有人知道,他最珍贵的十年,是在江南度过的;他最温柔的回忆,藏在江南的春雨里;他最舍不得的,是江南的朋友和小池亭。
现在再读韦庄的《菩萨蛮》,读“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读“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就会明白,那不是简单的写景,是他把江南的温柔,把自己的十年岁月,都揉进了词里,让我们在千百年后,还能感受到江南的春,江南的雨,江南的甜,还有那个在江南躲了十年的乱世书生,他的温柔,他的安稳,他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