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忽然低笑一声,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
“武道内罡境……若我真想杀你们,你们早已是枯骨两具。”
它目光灼灼,仿佛要看透一切伪装:
“卸了这身伪装吧。能让本王瞧瞧,究竟是哪路英雄,竟有本事潜入这无尽冥海…还混成了一族首领…本王,着实好奇得很。”
骸混话音落下的瞬间,密室内的空气仿佛被彻底抽干,只剩下魂火燃烧的微响和一种近乎凝固的肃杀。
谭行与叶开的眼神在极短的刹那交汇,没有魂音传递,却已读懂了彼此眼中所有的信息:
暴露了!叶开融入了骸王本源的骨煞之力,果然没能瞒过这位骸国开国者的敏锐感知!
计划有变,情况危急!
硬拼?对方实力深不可测,此地更是对方经营的前线核心区域,绝无胜算。
狡辩?在对方如此笃定的指认下,已是徒劳。
逃?密室唯一的出口被骸影把守,骸混本人更是最大的障碍,机会渺茫。
瞬息之间,千百个念头闪过,最终化为一个共识:
见机行事,虚与委蛇,若事不可为,不惜一切代价,突围遁走!
“呵呵……”
谭行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没了之前的粗豪或伪装出来的诧异,只剩下一种被揭穿后的、略带自嘲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那抹永不熄灭的锐利与不羁。
“骸混大首领,好眼力。”
他摇了摇头,语气坦然,甚至带着一丝佩服:
“本以为这伪装天衣无缝,没想到在您面前,还是露了馅。
既然您都看出来了,我们再藏着掖着,倒真是看不起您这位一方雄主了。”
说罢,他不再犹豫,骨节分明的手掌抬起,覆盖在自己“裂骨”面容的额骨之上。
没有璀璨的光芒,也没有复杂的仪式。
只见他掌心微微透出一层幽暗深邃的归墟神罡,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晕染开来。
那层精心构筑、与真实骸骨无异的伪装骨骼,在这股精纯罡气的侵蚀与逆转下,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褪色、剥离!
皮肤的颜色、纹理、温度,五官的细节,人类特有的生命气息……一点一点,从“裂骨”那苍白的骸骨之下浮现、还原。
不过几个呼吸,坐在骸混面前的,已不再是那个粗犷悍勇的骸骨首领“裂骨”,而是一个面容棱角分明、眼神锐利如鹰、嘴角习惯性噙着一丝若有若无冷意的少年....
几乎在同一时间,叶开也动了。
他并未用手接触面部,只是微微低头,宽大的祭祀袍袖无风自动。
一股更加隐晦、却带着难以言喻古老与威严气息的波动——那是融合了真正骸王权柄本源气息的骨煞之力——自他魂火核心悄然流转。
他脸上那层“幽骸”的骸骨伪装,如同被无形之手轻轻揭去的画皮,悄无声息地片片剥落、消散。
露出的,是一张清俊却淡漠的面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然而,他眉眼间散发着挥之不去的的阴戾之气。
那并非简单的凶狠或暴虐,而是一种洞悉了太多黑暗与死亡后沉淀下来的漠然与幽暗。
密室中央,幽蓝魂火的光芒摇曳不定,将这两张截然不同却同样属于人族的年轻面孔,清晰地映照出来。
骸混幽深的魂火,首先扫过谭行那桀骜不驯的脸,瞬间凝滞!
人族!
真的是人族!
那个与骸骨魔族在长城沿线鏖战了无数世代,用钢铁、火焰与罡气筑起防线的种族!
而眼前这两个……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潜入被视为魔族腹地的无尽冥海?
完美伪装成骸骨魔族?以雷霆手段整合枯萎海岸数千散沙部落?
甚至……甚至敢堂而皇之地站在它的面前,还在它骸混眼皮底下演武夺魁,索要前线最关键防区?!
荒谬!疯狂!不可思议!
然而,最初的极致震惊与暴怒过后,一股佩服欣赏之意油然而生。
能做到这种地步,瞒天过海,甚至整合枯萎海岸数千部落建立起一支不容小觑的部落……
这背后所需的胆魄、谋略、执行力,以及疯狂,让它骸混不得不……心生佩服。
这等人物,简直就是疯子!
它的“目光”那簇幽蓝魂火的感知,带着复杂难明的情绪,从谭行那张写满桀骜与嚣张的脸上移开,缓缓转向旁边那个一直沉默,但神色阴戾的少年时……
“轰!!!!”
仿佛有万钧雷霆直接在它魂核深处炸开!
骸混颅骨内,那簇历经战火洗礼、早已淬炼得坚如神铁、稳如泰山的幽蓝魂火,竟像被一柄无形无质却重若山岳的巨锤狠狠砸中,骤然间失去了所有稳定,疯狂摇曳、明灭剧颤!
“呃……!”
一声极其短促、近乎窒息的魂音从它喉骨间逸出。
它死死“盯”着叶开!
目光如同实质,钉在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不见血色的年轻脸庞上。
那眉宇间凝结的、仿佛刻进骨子里的阴戾与冷漠……
这少年的模样…尤其是那眉间的神态……
竟与少年时的它,如出一辙!
不,不止是像。
那眉眼,那轮廓,那骨相……
一个疯狂到几乎不可能的念头,如雷霆般劈进它的意识深处,让它魂火剧震,竟生出一种近乎战栗的希冀!
“喀嚓……”
骸混那由骸骨构成的利爪,无意识地收紧,身下古老的石椅扶手发出呻吟,崩开数道裂痕。
轰!
它周身原本沉凝如渊的魂力,骤然失控般沸腾暴走,恐怖的威压如决堤洪流,轰然充斥整个密室!
骨壁簌簌颤抖,尘埃簌簌而下,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塌。
“小心!”
谭行瞳孔骤缩,低喝出声。
归墟神罡早已运转到极致,周身泛起濛濛青光,一步已踏至叶开侧前方,气机死死锁住骸混,随时准备搏命一击。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叶开,却只是缓缓抬起了头。
苍白的面容上,那抹阴戾冰寒之色未有半分动摇。
面对骸混的恐怖威压,他瘦削的身体内传来一连串细密而悚然的“咔嚓”声,仿佛骨骼在自行蠕动、重组。
嗤!嗤!
两声轻响,他的双臂手肘外侧,皮肤骤然破裂,两截森白、锋利、缠绕着骨煞气息的骨刃,骤然刺出!
刃锋直指骸混,没有丝毫颤抖。
“这是……”
骸混死死盯着那对破体而出的森白骨刃,魂火疯狂跳跃,混杂着难以置信与一种近乎狂热的期盼,它呢喃开口:
“尸骨脉……!”
骸混的反应太过剧烈,以至于那恐怖的魂力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在狭小的密室内疯狂冲撞。
谭行全身肌肉绷紧如弓弦,归墟神罡在经脉中咆哮,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眼神锐利如刀,迎着骸混那剧烈波动的魂火,沉声开口:
“骸混大首领,我们既然敢来,就没……”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骸混嘶哑、颤抖,却蕴含着某种近乎狂乱急迫的声音,骤然炸响,硬生生打断了谭行的话语。
它根本无视了蓄势待发的谭行,所有的“注意力”,那簇摇曳欲狂的幽蓝魂火,死死锁在叶开身上,或者说,锁在叶开破体而出的那对森白骨刃。
“哈?”
谭行瞳孔一缩,被打断的憋闷和本能的不爽让他脱口低吼:
“问谁呢?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裂骨’!哦不对,老子本名叫韦……”
“本王没问你!!”
骸混猛地扭头,眼眶中魂火炽燃,一股粗暴的威压如同无形重锤砸向谭行,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烦躁与急切:
“再啰嗦半句,本王现在就打死你!”
谭行被那威压冲得气息一滞,到嘴边的名字硬生生咽了回去,心里头一万个“草”字奔腾而过....
这老骨头,区别对待要不要这么明显?!
而此时的叶开,缓缓抬起了眼帘,那双漆黑瞳孔深处的阴戾与漠然,并未因骸混的失态而有半分消融。
他直视着那两簇几乎要烧穿自己的幽蓝魂火,臂上骨刃随着心意微调,发出刺耳的“铮”鸣,声音平静得可怕,却透着一股子玉石俱焚的狠绝:
“叶开。”
两个字,清晰落下。
“叶……开……”
骸混低声重复了一遍,魂火猛地一胀,仿佛要将这两个字咀嚼、碾碎、融入自己的核心。
骨爪无意识地收紧又松开,发出“咯咯”脆响,如同它此刻剧烈波动的心绪。
下一秒,它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嗡!”
谭行反应极快,血浮屠本能激发,出现在收,归墟神罡如墨龙出渊,瞬间在刀身凝成一道吞吐着毁灭气息的幽暗锋芒,横身拦在叶开与骸混之间,眼神凶得像要生撕了对方:
“大首领!有话,站那儿说就行!靠这么近,我兄弟容易紧张,手一抖……戳着您老可就不好了!”
骸混的脚步顿住了。
它周身那山呼海啸般的恐怖威压,竟如潮水般迅速收敛、平息。
但眼眶中那两簇幽蓝魂火,却燃烧得比之前更加灼热、更加明亮,死死钉在叶开身上....
确切地说,钉在他双臂外侧那对狰狞、原始、缠绕着纯粹骨煞之力的森白骨刃上。
它沉默了足足三息,再开口时,声音竟透出一种近乎怪异的……温和与欣喜!
虽然那沙哑的骨音依旧低沉,却硬是挤出了一丝堪称“柔和”的调子:
“叶开……叶开!好名字!真是……好名字!”
谭行:“???”
他维持着防御姿态,脑子有一瞬间的宕机。
好名字?这名字他妈哪里好了?
叶开这破名字不是叶开自己在孤儿院瞎几把随便起的吗?
骸混这老骨头是不是在冥海呆久了,脑子泡发了??
他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下意识张嘴:
“大首领,这名字好在哪?您这品味是不是有点独……”
“闭嘴!”
谭行话没说完,骸混头都没回,反手一掌凌空拍来!
没有浩大声势,不见魂力奔涌,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无形掌风,如同山岳倾塌,又似整个密室的空间都被这一掌压缩、推动!
谭行瞳孔骤缩,罡气疯狂涌出护体,双臂交叉硬撼!
“砰!”
一声闷响。
谭行整个人如同被攻城锤砸中的沙包,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后方铭刻着符文的骨壁上,震得整间密室簌簌作响。
他喉咙一甜,气血翻涌,强行压下,脑子里嗡嗡直响。
草!尼!玛!实力差距太大了!刚才那一掌绝对留手了,不然自己现在恐怕已经嵌进墙里抠都抠不下来!
“骸混!”
叶开眼中寒芒炸裂!
眼见谭行被拍飞,他原本冰冷的脸上戾气陡升!
双臂骨刃嗡鸣震颤,浓郁粘稠的骨煞罡气如同活物般缠绕而上,脚下骨质地面瞬间龟裂,身形化作一道惨白残影,直刺骸混要害!
招式狠辣,完全是搏命的打法!
骸混却只是微微侧身,动作看似缓慢,却妙到毫巅地让开了那刁钻致命的骨刃突刺。
它甚至没有反击,任由森寒的刃锋擦着它的肋骨划过。
“叶狗!小心!”
谭行忍着胸腹间翻江倒海的剧痛,嘶声提醒,挣扎着想要爬起再战。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谭行挣扎的动作瞬间僵住,眼珠子瞪得溜圆,差点以为自己被打出了幻觉。
只见骸混那足以摧山断岳、捏碎魂钢的恐怖骨爪,并未顺势拍碎叶开的头颅,反而以一种与它凶暴形象、霸主身份极端违和的……近乎轻柔甚至笨拙的姿态,悬停在了叶开的头顶上方。
然后,轻轻地,落了下去,拍了拍。
那动作,生硬中带着点小心翼翼,就像……一个长辈在安抚自家闹别扭的后辈。
骸混那沙哑的声音,此刻混杂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意味,激动、感慨、歉疚,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颤抖:
“好孩子……这些年,辛苦你了。”
谭行:“……”
他维持着半爬起的姿势,僵在原地。
脑子里仿佛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这什么情况???
剧本是不是拿错了?
说好的身份暴露,生死搏杀,险中求存呢?
这老骨头……搞他娘的摸头杀是几个意思?!
谭行眼神发直,看看骸混那只搭在叶开头上、显得无比突兀诡异的“温柔”骨爪,又看看叶开那张依旧戾气深重、却明显也蒙上了一层茫然的阴冷侧脸……
最后,感知着自己胸口那火辣辣的闷痛,和喉咙里还没散尽的腥甜。
“嘶……”
谭行扯着嘴角倒吸一口凉气,他索性不再挣扎着起身,就那么半靠坐在冰冷的骨壁下,揉了揉生疼的胸口,用一种混合着疼痛、荒诞、以及“老子服了”的语气,朝着叶开的方向有气无力地开口道:
“得,看来小爷我这顿打是白挨了。”
他的目光落在叶开那对依旧支棱着、寒光闪闪的骨刃上,刃口似乎还因为主人的暴怒而微微震颤。
“行啊,叶狗……”
谭行咂了咂嘴,眼神里的难以置信慢慢转化成一种略带酸味的“敬佩”,以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戏谑:
“深藏不露啊你!你这‘尸骨脉’.....牛逼啊!!”
他歪了歪头,打量着骸混那“温情脉脉”的侧影,又看看浑身绷紧、杀气未消的叶开,声音里满是促狭:
“啧啧,瞅瞅,把咱们骸混大首领给稀罕的……这架势,怕是恨不得立马摁头认个干儿子啊!”
谭行立马猛地站起凑近半步,压低的嗓音里全是怂恿:
“叶狗,机不可失啊!要不你就从了?快叫声爹听听啊!
父慈子孝的!往后在这骸国,咱哥俩还不横着走?
那我这顿揍也算挨得值了,血赚不亏啊!”
“你他妈闭嘴!”
“闭嘴!”
两道截然不同却同样忍无可忍的怒吼,同时从骸混与叶开的方向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