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经发现,在女真人眼里,自己和那些被杀的百姓生口,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不同品种和用处的生口而已,有人用各种手段乞命,愣一点的,干脆就是绝望中操着胡语破口大骂。
那些逃生出来的女真甲士,多半就是默然受了这一刀。不过他们尸骸却是被收起来,另一侧已经堆架起巨大的柴堆,到时候将他们尸身焚化,骨灰还于留守在大同的本部帐中,也算是一种优待了。
女真主力现在分为两支军马,宗翰所部西路军虽然兵力数量、配备都要弱一些,但是战力却不下于宗望的东路军,始终能与宗望所部维持分庭抗礼之势。
原因之一,就是宗翰施行的,这酷烈的军法。
“伍长战死,四人皆斩;什长战死,伍长皆斩;百长战死,什长皆斩”
宗翰这个人,是有点东西的,历史上老汗完颜阿骨打为凝聚人心、保障军需,与群臣共同立下铁律:国库中的财物仅能在战争时期调用,平时任何人不得擅自使用,违者无论身份高低,皆处以“二十大板”。
有一回,已经当了金国皇帝的完颜吴乞买,趁夜悄悄打开国库,私自取走20匹绢帛,用于赏赐妃嫔。
结果这件事被宗翰知道了,马上召集“勃极烈会议”,愣是把皇帝从龙椅上拽下来,当众打了二十板子.
军纪从一定程度上,和战斗力是挂钩的,军纪越好,军法越严的兵马,战斗力也往往越强悍。
此时宗翰刚到,就开始杀涿易二州逃出生天的兵马,明显是立威。
而在场观刑的女真军马,全都默然看着眼前一切,无一人发出半点声响。
宗翰在他们心中,已经神话了。
而在宗翰到来之前,坐镇河北北方几个州府的女真将领,更是脊背发寒,一阵接着一阵的冷汗滑落。
河北的这些军将,严格来说也有责任,至少没有拦住郭药师。
甚至在五回岭被破,常胜军倒戈,洗劫周围城镇的时候,他们都是按兵不动的。
实在是兵力悬殊,而且还有定难军在后面,他们不知道是不是要和常胜军全面开战,又怕被定难军渔翁得利。
好在宗翰没有追究这些,只是处置了从涿易二州逃回来的人。
血腥之气在夜空中浮动,女真甲士寂然无声。身在其间,除了火把噼啪爆裂之声,还能听见污血滋滋渗入泥土中的声音。
宗翰一到,还不及入城,就砍下了数百颗脑袋。
让起兵以来一路势如破竹起了骄横散漫之心,然后又因为在云内折戟而有些沮丧的女真西路军马,又被震慑得恢复了原来强悍铁骑的真面目!
宗翰微微招手,亲卫牵来了宗翰的神骏坐骑。宗翰在无数甲士的目光中翻身上马,放声怒吼。
“如今大家都知道了,有这么一支来自西北的蛮子兵,战力确实不俗,和咱们女真儿郎有的一拼!
如今局势也不必我多说,我们女真儿郎接下来,每一场战事,都是生死存亡之战!
就如我们起兵掀倒契丹一般!若再有战事不利,再有互相应援不及的,我宗翰,也不会介意再砍下几百颗脑袋来!
只要大家拿出追随老汗时候的勇气和战意来,这支西北的军马,终有一日,会变成无数尸首,被我们女真铁骑的马蹄踏过!”
——
女真西路兵,陆续抵达。
幽燕河北边界,顿时成了双方盘肠血战的战场。
两边都有一种等待许久的感觉。
以前是女真鞑子攻打云内防线,做梦都咬牙切齿,希望定难军从云内防线出来,大家真刀真枪地打一仗;
后来是定难军攻打五回岭防线,也被这要塞天堑,折磨得不轻,恨不得女真鞑子赶紧滚下来,大家冲撞厮杀一番。
如今终于是达成目的了。
小规模、大规模的战斗,从未停止。
站在女真人的视角看,这支定难军,实在是太好战了。
被他们咬住,就再也不会松口,非的是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以前扮演这个角色、拥有这个风格的,可是他们女真自己。
尽管不愿意承认,在面对上这支兵马时候,很多的女真甲士心中确实涌出了畏惧的情绪。
虽然已经离开了白山黑水十多年,也不用再渔猎为生,但是女真人还是能看出,那些定难军朝着他们杀过来的时候,眼中的光彩,分明就是把自己当成了猎物
这也是为什么,女真人喜欢称呼他们为西蛮子。
在女真人眼中,真心觉得定难军实在是野蛮,连死都不怕还不野蛮?
养成定难军的独特气质的因素有很多。
比如他们中很多都是宋夏百年之战的参与者,从生下来,就是听着父兄讲述战事长大。
占定难军很大比重的银州兵中,横山诸羌本就是尚武不怕死,你女真人当年也就是被辽国压迫,逼着你们下海捞珠,上山捉鹰。
可横山诸羌呢?
他们被西夏逼着打仗送死,被大宋连年围杀,自己内部也是争斗不休,每隔几年就要造反西夏
生存条件比女真还恶劣。
最重要的是,他们还具备了一点,有从龙之功在头顶照耀着他们。
这对中原汉人来说,就是最好的兴奋剂,属于是世间最顶级的诱惑。
恰好陈绍这个人,他又是真的有功必赏,上不封顶。
定难军中的大将,如吴阶、曲端、吴璘甚至包括韩世忠,哪个不是从小兵升起来的。
这几个有爹有娘就算是好的了,宗族家族根本没有给他们半点助力。
如今世上,包括女真金国在内,再没有第二家能做到了。
还有就是定难军从陈绍开始,就没有喝兵血的习惯,军饷也足够,军中纪律一点点慢慢变严。
以上种种共同作用下,造就了定难军的独特气质。
韩世忠此时已经压到了永清,在新城和宗翰鏖战的,是李孝忠所部。
也就是夏州兵团。
此时在李孝忠的帐中,小种和他对面而坐,探讨着前线的战事。
小种一直觉得,陈绍麾下几员大将,这个李孝忠最好。
两个人很多看法,也都不谋而合。
来到前线这段时间,小种确实被定难军震撼到了,不管是后勤还是他们动辄就拉出一支支野战骑兵军团的本事。
尽管早就知道西北不缺战马,但还是让小种足够眼馋。
被定难军马场淘汰,充作驮马的那些,在他们军中都是些宝贝。
好在如今是阵地鏖战,步卒也有很大的用处。
此时有人进来,说是有胡马窥营。
两人一起出来,来到瞭望楼台,俯瞰下去。
天风浩荡,四下而顾,山川河流,尽入眼底。
宗翰遣出的哨探小队在道中出没,拉出一道道的烟尘,一个个辽东大马在烟尘中跳动。
而在他们身后,就是绵延的深沟高垒,军寨重重,还有数千民夫,还在热火朝天的赶工。
大队车马,如一条细线一般不住从东面源源而来,将大量粮草辎重补充到战场中来。
种师中心胸开阔,指着窥营的胡马道:“这定然是女真营中的大人物。”
李孝忠点了点头,这些鞑子虽然着普通衣甲,不张旗号仪仗,尽力不引人注目。
但是几十骑同时出现,人人都是高头骏马,李孝忠如何不知道来人定然是女真军中重将,前来瞻看军势。
他们的位置保持的很好,弓弩箭矢轻易射不过去,估计射过去了,穿透力也不足。
其实要是一般的对战,比如说以前宋辽、宋夏之间,双方就大致维持着一个骑兵威力警戒幕。
一个两军之间大约十几里距离的缓冲带,各自往来巡逻警戒。
偶尔甚至能听见互相骂几句村话,或者对射一两箭。
但是此时不一样,定难军不和你打默契仗,你要是敢靠近,我是定然要选锋冲杀的。
果然,定难军中,很快就涌出一大队骑兵。
前来窥营的宗翰等人,也是马上撤走。
马背上的宗翰,脸色越发难看,定难军果然就如军报里说的一样,如同疯狗一般,见了女真甲士就要撕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