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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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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的黑铁,沉甸甸压着人的呼吸。魏珩正凝神屏气,猜度这雷劫的路数,那团黑雾突然炸开——没有预想中的雷霆轰鸣,只有无数细碎的墨丝电芒,像初春的冷雨,簌簌落在他周身。

    他下意识抬手格挡,可那些电丝竟穿透护体灵光,径直钻进了他的七窍。

    “唔!”

    识海像是被塞进了一把冰锥,魏珩浑身剧颤,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噗”地喷在雪地上,红得刺眼。灵力瞬间乱作一团,聚灵阵的光晕“咔嚓”裂开细纹——是心魔反噬!

    怎么会?

    他脑子里只剩这三个字。

    眼前的景象陡然翻转,雷云崖的风雪褪成破庙的霉味,草席上,陈先生正背对着他坐着,两条空荡荡的裤管垂在席边,在昏暗中像两截枯木。少年时的自己跪在先生面前,小拳头攥得死紧,声音又脆又亮:“先生,我保证!以后绝不偷东西,一分一毫都不碰别人的!”

    陈先生慢慢转过头,脸上的皱纹里还沾着赶路的尘土,却笑得温和:“阿珩记住,人穷不怕,就怕心穷。手脚干净,腰杆才能挺直。”

    “我记住了!”少年用力点头,额头抵在冰冷的泥地上,把那句承诺刻进了心里。

    魏珩站在破庙的阴影里,浑身的血都像冻住了。

    他看着少年时的自己,看着那张写满郑重的脸,只觉得喉咙里堵着烧红的炭。

    后来呢?

    后来先生染了风寒,咳得直不起腰,郎中说要生姜煮水驱寒。他兜里揣着帮人劈柴赚的三个铜板,够买一块生姜,可他看着药铺外堆着的柴火,心里却疯长起一个念头:省下这三个铜板,能多买一捆柴,先生就能多烤会儿火了。

    然后,他趁药铺老板转身的功夫,飞快地从竹筐里抓了块生姜,塞进怀里,像揣着块烙铁,一路狂奔回破庙。

    他用那偷来的生姜,给先生煮了水。

    先生喝下去的当晚,咳得更凶了,脸涨得通红,夜里发起高烧,嘴里反复念着“冷”。他守在旁边哭,却死死咬着牙,没敢说那生姜是偷来的——他怕,怕先生知道他破了誓,怕先生收回那句“阿珩是好孩子”。

    直到先生的手慢慢冷下去,直到最后一口气咽尽,他都没说。

    草席上的先生忽然动了动,少年时的自己还在傻愣愣地跪着,而魏珩站在阴影里,看着先生枯瘦的手指指向墙角的竹筐——那里,还放着他没敢扔掉的生姜皮。

    “阿珩,”先生的声音很轻,却像鞭子抽在心上,“那天的生姜……”

    自己和少年时的自己猛地抬头,脸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魏珩看着那副怯懦的模样,看着自己当年如何把那句“我偷了”咽回肚子里,看着先生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终于明白——

    他的心魔从来不是先生的死。

    是他跪在先生面前发过的誓,转头就当了耳旁风;是他明明破了诺,却用沉默瞒了先生最后一程;是他亲手用那块偷来的生姜,不仅害死了先生,还玷污了那句“绝不偷东西”的承诺。

    先生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疼爱的少年,早已成了他最不齿的模样。

    “噗——”

    又一口血喷出来,溅在破庙的泥地上。魏珩看着少年时的自己还在拼命摇头,看着先生的眼睛慢慢闭上,只觉得识海像被万千钢针穿刺,痛得他几乎要碎裂。

    原来这才是藏在最深处的心魔。

    不是愧疚于先生的死,是愧疚于自己亲手撕碎了对先生的承诺,还敢用“先生不知”当遮羞布,骗了自己这么多年。

    头顶的墨色雷光骤然收紧,带着他自己藏了太久的、又烫又沉的罪孽,轰然落下。

    这一次,他没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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