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邻家的荒丘;更有甚者,竟敢暗中寻衅,威胁清丈小组成员的家小……”
“臣闻报后,未曾与地方官府透一个字。当夜便亲提抚标营三百铁骑,一夜之间将那陈氏宗祠并其为首主事的几房大宅,围得如同铁桶一般,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第二日天明,当着全县赶来看热闹的士绅百姓之面,臣下令将那高大巍峨的宗祠牌坊当场推倒!将为首主事之人,无论老幼,尽皆白布蒙头,枷锁锁颈,从家中拖拽而出,当街示众!”
“经连夜审问,其族数代人隐匿的‘寄免田’、‘诡寄田’,竟多达三千一百二十亩!臣当即依陛下钦定之《田亩申报惩奖条例》,将其隐田尽数抄没充公,主犯擬判流放辽东,与那冰天雪地里的野人为伍。其族中子弟,无论嫡庶,三代之内,不得再与科考,断了他们读书做官的念想!
此雷霆一击,如利刃剖心。此例一出,全浙震动,人心震慑。不过三日之内,整个嘉兴府,那些昨日还满脸不屑的士绅们便一个个抢着、挤着,主动前来官府申报隐田、补缴历年欠税,计一万七千余户,衙门前的石板几被踏破。其景象蔚为壮观,真真是一夜之间,换了人间。”
说到这里,洪承畴仿佛才记起什么似的,从宽大的袍袖中,取出一本装帧精美的厚厚账册,那封面是用上好的湖州蓝缎裱糊的。
他双手捧着,躬身道:“此乃臣整理出的总册,各项数字,毫厘不爽,请陛下御览。”
侍立一旁,一直垂手屏息,仿佛不存在的王承恩得了皇帝一个眼色,连忙迈着一双碎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账册,又轻手轻脚地转呈至御案之上。
洪承畴缓缓挺直了身子,继续奏道:“陛下,截至臣离浙赴京之前日,全浙十一府已清出各类隐匿田亩总计八十二万三千余亩,臣与司官们仔细算过,预计此一项,每年便可为朝廷增补税银五十万两以上!
臣自知,此举之后,全浙士绅已视臣如蛇蝎寇仇,私下里咒骂臣为‘洪屠夫’、‘抄家抚台’者不计其数。
然国库不充,则新政无以立足;军饷无以为继,则边关难以安枕;陛下心中那中兴大明的宏图伟业,亦不过是镜花水月,画饼充饥。
为社稷千秋计,臣不敢爱惜己身之羽毛,更不敢顾惜这一身人人唾弃的骂名!”
他这番话说得是斩钉截铁,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儿。
一直沉默不语,仿佛神游天外的孙传庭,在听到“八十二万亩”、“五十万两”这两个仿佛带着魔力的数字时,那清癯的面容上,紧锁的眉头已然拧成了一个疙瘩,几乎要夹死一只苍蝇。
待洪承畴那充满杀伐之气的话音刚落,他再也按捺不住,霍然转过头来,那双眼睛里此刻竟是目光如电。
“亨九兄!”孙传庭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瞬间打破了洪承畴一手营造的恐怖氛围,“孙某冒昧,敢问一句,你这究竟是在为浙江刮骨疗毒,还是在遍地埋下干柴烈火,只待一颗火星,便要熊熊燃烧起来?”
“哦?”洪承畴闻言,眉毛轻轻一挑,缓缓转过身来,对着孙传庭,那张白净斯文的脸上竟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冰冷,并未抵达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孙传庭却根本不理会他那诡异的笑容,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一股子黄土高原的苍凉与厚重:
“浙江不同于你我所熟知的陕西。彼处民贫地瘠,百姓所求,不过一口饱饭,故而人心思定。此处却是鱼米之乡,文风鼎盛,千百年积淀下来,民富而心骄,士子风流,最重脸面。你这般酷烈手段,不分青红皂白,将所有士绅一体推向朝廷的对立面,固然是快刀斩乱麻,有一时之奇效。
可你是否想过,万一他们从此心怀怨望,将这不满的种子如同鬼魅一般深埋进心底最阴暗的角落。
于政令处,他们处处消极应对,阳奉阴违,暗中掣肘;于乡野之间,他们散播流言,编排出各种香艳不堪的故事,动摇民心;甚至于国朝危难之时,他们振臂一呼,煽动民变……届时,浙江纵使没有遍地烽烟,恐也已成了一片处处没胫的泥沼,你又当如何收场?”
孙传庭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他此番话,并非是空穴来风的揣测,而是有着切身的体会:
“抚民之策,在于恩威并施,岂能唯刀是问?我在应天,便已然感觉到了这股子暗流。那些士绅大户,如同蛛网,牵一发而动全身。
其中固然有蠹虫,却也不乏心怀故国、愿为朝廷效力的报国之士,更有大批安分守己的良民。若只知一味举起屠刀,只怕杀不胜杀,反倒将那些本可拉拢、本可安抚之人,尽数逼到了对立面去!到那时,这些人,实在太多了!多到你我都杀不完!”
暖阁内的气氛,霎时间变得剑拔弩张。
这已非简单的政务汇报,而是两条截然不同的治国路线,如同两条巨蟒,在这小小的暖阁之中,开始血腥的缠斗。
而御座上的天子,便是那最终的猎物,亦是那最终的判官。
面对孙传庭这番饱含忧虑的诘问,洪承畴却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脸上甚至连那一丝浅淡的笑意都未曾褪去。
他朝着孙传庭微微欠了欠身,那姿态优雅标准,仿佛是在进行一场文会上的辩经,但口中吐出的言辞却是分毫不让,如针尖对麦芒,字字见血。
“伯雅此言,恕承畴不敢苟同。”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得可怕,“敢问伯雅兄,何为‘抚民’?对那些奉公守法、勤耕苦读的良善之民,朝廷之策自当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让他们如沐天恩。
但对那些盘踞乡里,以‘乡贤’自居,实则勾连官府、鱼肉乡邻、架空朝廷、视国法如无物的所谓‘士绅’,任何一丝一毫的宽仁都是对那些良善之民的残忍,都是对陛下推行新政的无情纵容!”
“他们,正是伯雅兄口中那‘处处泥沼’的核心所在!是陛下欲扫清寰宇、使大明中兴之路上,最大最顽固最油滑的绊脚石!”
“伯雅兄方才所虑的‘煽动民变’,承畴亦非没有想过。然则,凡民变之起,其根基何在?承畴以为,无非便在‘乡议’与‘宗族’二事。一人振臂,百人应和,他靠的是什么?靠的便是那深入骨髓的宗族之势,仗的便是那看似公允的乡议之名。若要釜底抽薪,便须先断其根,毁其庙!”
第314章 :断其根,毁其庙,断其妄念,斩其黑手,敲碎他们的膝盖骨-->>(第2/3页),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