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那比谎言可怕得多。
    葡萄牙人那群投机者也绝对做得出卖技术求荣的事。
    而英吉利人,那帮穷疯了的后来者,用三艘主力战舰来砸开一个帝国的市场,这种不计成本的赌博,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这才是最恐怖的地方。
    皇帝不是在用虚假的筹码进行讹诈,他是在用一个无比真实的未来,来逼迫他就范。
    他看穿了范德米尔,看穿了整个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本质——你们是商人,你们的逻辑是交易。
    如果他只是呈上一份商业合同,无论利润多么丰厚,他都会被客客气气地请出武英殿,然后第二天,那张“皇明龙票”就会送到英国人手里。
    大明帝国将从此拥有三艘足以挑战任何东印度公司分舰队的欧洲主力舰,以及背后的合法军事顾问。
    届时,任何未经允许就在这片海域游弋的船只,都将是私掠者,是海盗。
    荷兰东印度公司将从规则的制定者,一夜之间沦为规则的破坏者。
    意识闪转之间,范德米尔想起了自己这些年在大明所见的景象:衣衫褴褛的士兵,懒散懈怠的官吏,他想起了那些需要用重金才能打点的各级官员,他们对金钱的贪婪,远胜于对皇帝的忠诚。
    这样一个国家,这样一个从根子上已经腐烂的官僚体系……就算给了它最锋利的武器,又如何?
    一群连军饷都发不齐的将军,一群满脑子只想着中饱私囊的文官,他们能驾驭得了这股来自海洋的力量吗?
    三艘战舰到了他们手里,水手会不会把缆绳偷出去卖掉?
    军官会不会克扣火药的配额?
    大炮会不会因为常年无人保养而锈死在炮座上?
    不,是必然如此。
    这就像把一把最精良的火枪,交到一个孱弱将死的病人手里。
    他或许能靠着这把枪吓走几只野狗,但他最终还是会病死在自己的床上。
    而那把枪,迟早会落入更强壮的人手中。
    “一个聪明的皇帝,坐镇一个愚蠢的帝国。”范德米尔喃喃自语,眼神中的恐惧终于消散些许。
    他猛然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没错,以荷兰海上力量的强盛,若是倾尽全力,在海上击败大明的破旧水师,甚至封锁他们的海岸线,或许并非难事。
    但那又如何?
    战争能摧毁他们的港口,却变不出一片茶叶,烧不出一匹丝绸。
    所有珍贵的货物,都产自这个帝国的内陆深处,捏在那些数不清的官僚和商贾手里。
    一旦开战,贸易便会彻底断绝。
    他仿佛已经看到,在阿姆斯特丹,董事会的先生们在得知东亚贸易彻底中断,那足以支撑公司一半利润的现金流凭空蒸发后,会是何等暴怒。
    他们不会关心什么海上的胜利,他们只会看到一份灾难性的资产负债表。
    届时,别说是巴达维亚总督,就连自己这个谈判代表,恐怕也会被他们毫不留情地处理掉,扔进某个不知名的港湾喂鱼。
    与那些手握自己生杀大权的董事会股东相比,这位年轻的皇帝,反而显得不那么可怕了。
    皇帝要的无非是一个能向天下人炫耀的贡品,一个能让他巩固权威的姿态。
    而自己,以及自己背后的公司,眼下最需要的,是保住东亚贸易这只能下金蛋的母鸡!
    这不过是一场交易。
    一场用一些未来可能被蛀虫啃光的甜头,来换取当下巨大利益的交易。
    而且,保住了自己的职位,保住了巴达维亚总督的权位,这比任何遥远的威胁都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