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的行书条幅,据说是前朝大儒的手笔,笔力沉雄,正合他心境。
    林远山端坐在宽大的黄花梨书案后,亲手研着一方龙尾歙砚,上好的徽墨在砚台中缓缓化开,满室皆是墨香。
    他面前摊开一张澄心堂素笺,提笔在手,写下的却非公文,而是一封寄往河间老家的家信。
    收信之人是他的亲侄儿,林文宇。
    “文宇吾侄如晤……”
    信的开头,俱是些寻常的问候,问家中长辈身体安康,问田庄秋收光景如何。
    只写了数行,笔锋便陡然一转,变得隐晦曲折起来。
    “……近闻江南秋雨连绵,恐有水患,波及北方。为叔身在淮安,遥为尔等悬心。家中那几处老宅,历经多年风雨,当早作绸缪,加固梁柱为上,更需深挖窖井,以备不虞。昔年为叔置下的几处闲田薄产,地契繁多,不便看管,或可暂寄于几家亲厚邻里名下,代为照看,待得来年天时晴好,再作计较。切记,凡事低调,不可张扬,乡里之间,当以和睦为贵,往来多施恩惠,方为长久之道……”
    这信中字字未提金银,句句不离田宅。
    然其中的机锋却是明白不过,所谓“加固梁柱,深挖窖井”,便是让他将家中那些不便挪移的浮财细软,尽数打包,藏入密窖地宫之内。
    而那“暂寄于亲厚邻里名下”的田产,更是再明白不过的指令,要他将大部分家产化整为零,转到旁人名下以避风头。
    这套江湖暗语,林文宇自小由他一手提点,只需一看便能心领神会。
    写罢,他将信纸举到烛火下,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确认无一字一句会留下把柄,方才小心翼翼地折好装入信封,用火漆封缄。
    这封信自然不会走官府的驿传。
    做完了这桩事,林远山却丝毫没有歇息的意思,而是从书案下的一个机括暗格里取出了一个黑漆描金龙纹的匣子。
    匣子打开,内里并非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一本薄薄的册子。
    册子封皮素雅,无一字痕迹,内里却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个个京中显赫的名字,以及每个名字后面对应的日期和礼单名目。
    这,才是林远山真正的“护身符”,是他用三十年心血和无数金银编织起来的一张看不见的大网。
    他唤来一直侍立在门外的另一个心腹,一个名唤赵猛的中年汉子。
    此人原是运河上的一个船帮头领,因得罪了权贵几乎家破人亡,被林远山所救,从此便死心塌地追随左右,专门替他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赵猛。”林远山的声音在宁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在,公公。”赵猛躬身入内,脚步无声,神情一如既往地恭谨木讷。
    “册子上的这些人,这个月的‘炭敬’,也该送过去了。”林远山将一本早已抄录好的单子递了过去,“如今时局不稳,更要叫他们安心。你亲自去办,告诉他们,淮安这边一切如常,漕运上的事咱家担着,误不了他们的好处。”
    赵猛接过单子,只飞快地扫了一眼,便见上面赫然写着:
    “英国公府:上等南海东珠一双,长白山五十年老山参一匣,西洋自鸣钟一座。”
    “韩辅老:前朝王右军《平安帖》唐摹本一卷。”
    “兵部王侍郎:上好和田白玉如意一柄,‘福’字赤金锞子五十个。”
    “司礼监王公公:……”
    这份名单,从内阁辅臣到六部要员,从禁中红人到勋贵国戚,几乎将半个京师朝堂都囊括其中。
    赵猛看罢,却有几分迟疑,低声道:“公公,这节骨眼上,风声这么紧,还送这么重的礼出去,会不会太扎眼了?”
    林远山闻言,发出一声冷笑,道:“就是要扎眼!咱家就是要让所有人都晓得,淮安这条船稳得很!他们收了咱家的东西,就是和咱家坐在一条船上的人。皇爷在江南杀得是痛快,那是因为被杀的那些人,要么是根基浅,要么就是墙头草。可咱家这张网,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皇爷真要查咱家,就等于是在查半个京城。到时候,不用咱家开口,自然会有人站出来替咱家说话。一条绳上的蚂蚱拴得多了,谁还敢轻易来烧这条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