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骇与茫然。
    皇帝远在京城,竟然下了一封如此直白,如此痛切,将所有罪责尽揽自身的罪己诏?!
    而那些灾民,更是被这番话震得呆住了。
    那个远在天边,高高在上的皇帝…在向我们这些连人都算不上的草芥,认错?
    孙传庭的眼眶早已通红,他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继续用那嘶哑的声音,念出了这封诏书最核心的部分。
    “然,追悔无益,唯有补过。奈何连年边事,国帑早已空虚,有心救民,而无力回天。府库之内,竟不堪支百万生民之命。朕,愧对天下!”
    “故今日昭告于内外文武,各省封疆,以及我大明宗室藩亲:天下者,非朕一人之天下,乃我太祖高皇帝与万民共有之天下。今万民倒悬,宗社将倾,岂有朱氏子孙安享富贵,而坐视百姓沦亡之理?”
    “朕,愿与尔等共体时艰,戮力同心。望各地官绅,能开仓放粮;望我朱氏族亲,能慨解王囊。以尔等之慈悲,救万民于水火;以尔等之义举,换江山之永固。”
    “罪在朕躬,勿使灾延于百姓。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孙传庭再也支撑不住,竟双膝一软,对着京师的方向长跪不起,将头重重磕在地上。
    台下的百姓,先是死一般的沉默。
    随即,不知是谁第一个哭喊出声:“皇帝老爷…连皇帝老爷都没钱了啊……”
    那哭声仿佛一粒火星,瞬间点燃了堆积已久的干柴,山崩海啸般的哭声震天动地!
    无数人跪倒在地,他们在哭自己的苦难,也是在哭那位远在京师,肯为他们这些蝼蚁认错,却又坦言自己无力回天的年轻皇帝!
    “陛下圣明啊!”
    “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都亲口认错了,说国库没钱了……那我们,我们还能指望谁啊!”
    积压在心底的怨气与绝望,在这一刻,开始疯狂地寻找一个近在眼前可以宣泄的出口。
    无数双通红的眼睛不约而同地,转向了城中那个终日歌舞升平.富可敌国的方向。
    ……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京师,钱谦益的府邸。
    这位东林党魁正与好友钱龙锡,悠闲地在后花园中品着新到的雨前龙井。
    “牧斋兄,福王那边已经递来了话,对于我们提议的‘联络宗亲,共议朝局’之事,他老人家颇有兴趣。”钱龙锡端着茶盏,微笑着说道。
    钱谦益捻须一笑,正要开口,一名门生却神色慌张地从外面闯了进来,手中高举着一份刚刚从宫中传抄出来的邸报。
    “老师!阁老!宫里…宫里刚发了诏书!”
    钱谦益接过邸报,放在桌上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当看到“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八个字时,钱龙锡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洒了一手他却浑然不觉。
    当看到“国帑早已空虚,有心救民,而无力回天”时,钱谦益手中的那只名贵的成化斗彩鸡缸杯,“啪”的一声从指间滑落摔在了青石板上,粉身碎骨。
    他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皇帝.不是病了吗!”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震惊与恐惧。
    钱龙锡更是失神地看着邸报上关于陕西灾情的描述,惊呼道:“陕西大旱…竟已至此?!易子而食…这…这怎么可能?!”
    他们此前从未将陕西的灾情当一回事,在他们看来,那不过是某些地方官夸大其词,用以要钱要粮的惯用伎俩罢了。
    可现在,这封惊世骇俗的《罪己诏》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两人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这几个月以来那位年轻天子的种种手腕……
    彻骨的寒意猛地从二人心中升起!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当今天子行事素来是谋定而后动,从无半步虚棋!
    那么,这份看似将所有罪责揽于自身的《罪己诏》,这把刀……究竟是要砍向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