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的凝固。
    随后,就像春日里温暖的湖面在刹那间被极北的寒风冻结,然后寸寸碎裂。
    那抹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田尔耕从未在皇帝脸上见过的,极其复杂的表情。
    有惊愕,仿佛听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有冰冷,仿佛九幽之下的玄冰,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骤降至寒冬。
    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厌恶与极度愤怒的情绪!
    那是一种仿佛看到了什么肮脏至极的虫豸,正趴在自己最心爱的器物上蠕动时的神情,是一种被最信任之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后,历史重演时的滔天怒火!
    田尔耕感到殿内的空气,在这一瞬间变得粘稠而稀薄,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皇帝在听到“骆养性”这个名字后,先是一愣,随即像是猛然回忆起了什么尘封已久,却恨之入骨的往事!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憎恶,根本无法掩饰!
    为什么?
    骆养性做错了什么?
    不,他什么都没做错!他也不可能做错!
    他是锦衣卫的未来,是忠诚的楷模!
    问题是,皇帝甚至可能都未曾单独召见过骆养性,这股没来由的,仿佛穿越了时空的恨意,究竟从何而来?
    田尔耕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自信,在皇帝这突如其来完全不合逻辑的反应面前被击得粉碎。
    朱由检盯着田尔耕,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怒火与杀意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将田尔耕牢牢地困在中央。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如万载寒冰摩擦,如地狱深处的重锤,一字一顿,狠狠地砸在田尔耕的心窝上。
    “先从骆养性查起!”
    田尔耕只觉得眼前一黑,他呆呆地看着皇帝,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问为什么,但他不敢。
    皇帝那眼神告诉他,任何质疑都是在挑战天威。
    这不是商量。
    这是…命令!
    朱由检不再多看他一眼,那眼神里的厌恶仿佛多看一秒都是对自己的侮辱,他转过身,背对着失魂落魄的田尔耕,只留下几句冰冷得不带丝毫感情的话语。
    “朕,给你三天时间。”
    “朕要看到风纪司的第一份卷宗,就是关于他的。”
    “退下吧。”
    田尔耕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殿门的,他只记得自己僵硬地叩首,僵硬地后退,直到微凉的夜风灌入他的领口,他才猛然打了一个寒颤清醒过来。
    他站在殿外的白玉阶上,背脊早已被冷汗湿透,紧紧地贴在官服上,又冷又黏,他抬头望向那被夜色笼罩的巍峨宫殿,只觉得那灯火通明的大殿,此刻仿佛是一头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的血盆大口。
    而他,刚刚从那口中侥幸逃生。
    田尔耕脑中的混乱与猜忌,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一种更为冰冷的决断所取代。
    骆养性……或者说,他背后的整个骆家究竟是哪一件事做得不妥,哪一句话说错了,才引得天子动了雷霆之念?
    这些,都不重要。
    对于一把刀而言,它不需要知道主人为何要挥刀,只需要在主人指向目标时,做到最快、最准、最狠!
    皇帝给了他三天时间。
    三天?在田尔耕看来,这几乎是一种宽纵,更像是一重考验考验他这把刚刚被赞为“不世之功”的刀,究竟有多锋利!
    三天太久,他恨不得就在今夜,便将整个骆家连根拔起,翻个底朝天!
    田尔耕深吸一口闷燥的空气,快步走向了宫门之外。
    出了宫门的一瞬间
    “来人!”田尔耕几乎是低吼出声。
    今夜锦衣卫衙门,灯火不灭!
    所有缇骑校尉,无论正在做什么,即刻归巢!暂停手中一切差事,卷宗封存,要犯入狱——从这一刻起,整个大明锦衣卫只办一件案子:
    查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