铳子弹射过来。
沙定洲的脸色由铁青转为灰败,眼中原本的贪婪与凶戾,被一种深深的、近乎本能的忌惮所取代。他死死咬着牙关,腮帮子上的肌肉虬结凸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不甘心 —— 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即将到手的利益,不甘心在明军面前如此狼狈!可理智告诉他,现在必须走,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最后,沙定洲怨毒无比地、如同受伤的毒蛇般,狠狠瞪了一眼磐石新垒那冰冷峥嵘的轮廓,喉咙里发出一声不甘至极的低吼,如同困兽最后的挣扎。他猛地一挥手,动作决绝而狼狈:“走!撤回去!”
如同得到了赦令,那些潜伏在林木阴影中、涂抹着赤黑纹面的土司兵,如同退潮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迅速地没入了身后茂密的山林深处。他们动作迅捷,连一丝多余的声响都未曾留下,仿佛从未在这片土地上出现过。沙定洲最后看了一眼混乱的战场,转身钻进山林,身影很快消失在树木的阴影中,只留下几片被风吹落的树叶,在原地打转。
夕阳,终于沉到了西山之巅,将最后的光辉毫无保留地泼洒向大地。天空被染成一片壮丽而悲怆的金红,如同被鲜血浸染过一般;磐石新垒的轮廓也被镀上了一层神圣又肃杀的光晕,棱堡的棱角在夕阳下显得格外锋利,仿佛能刺破苍穹。
“万胜!!!”
“大明万胜!!!”
“林帅万胜!!!”
堡垒内外,幸存的守军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激荡!震耳欲聋的、带着哽咽哭腔的欢呼声如同山呼海啸般爆发出来!他们有的挥舞着卷刃的刀剑,有的高举着残破的盾牌,有的甚至只是抬起血肉模糊的拳头,互相拥抱在一起,喜极而泣,跳跃呐喊!劫后余生的狂喜、对袍泽牺牲的悲痛、以及对塔顶那位力挽狂澜的统帅那近乎神祇般的无限敬仰,在这一刻化作了冲破云霄的声浪!这声音,是对白帝城死去袍泽的告慰,是对侵略者的蔑视,更是对生者的激励!
欢呼的声浪中心,林宇独自屹立于指挥塔的最高处。残阳如血,将他挺拔如标枪的身影拉得极长,投射在冰冷的塔楼石壁上,如同一幅肃穆的剪影画。他身上的甲胄沾着灰尘,脸上还有未擦去的硝烟痕迹,可他的脸上,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沉静如深潭的凝重,仿佛刚才那场惊天逆转的胜利,不过是漫长征途上微不足道的一步。
他的目光,如同穿透了时空的利剑,越过脚下欢呼沸腾的人群,越过山谷中狼奔豕突、丢盔弃甲的溃兵洪流,首先投向西南方向 —— 沙定洲毒蛇般消失的莽莽群山。那目光中带着刻骨的警惕与冰冷的杀意,他清楚,沙定洲只是暂时撤退,如同潜伏的毒蛇,迟早还会再次出现;继而,他的视线投向更遥远的北方 —— 那片在清廷铁蹄下沉沦哭泣、广袤而破碎的神州大地。那目光中,没有绝望,只有沉重如山的责任与无可动摇的决心 ——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守住这座磐石新垒,更是要驱逐鞑虏,重整山河,让大明的旗帜重新飘扬在这片土地上!
堡垒最高处,那面历经白帝城血火淬炼、从废墟中带出的血色战旗,正迎着晚风猎猎狂舞!旗帜上布满了炮火撕裂的创口,浸透了层层叠叠、早已分不清敌我的暗红血迹,以及硝烟熏染的黑褐色污渍。可在如血残阳的映照下,它却仿佛有烈焰在其中升腾、燃烧!它不再仅仅是一面旗帜,而是一簇从地狱深渊中挣扎而出、却愈燃愈烈的不灭火种!
它倔强地、骄傲地飘扬在磐石新垒的制高点,用它那残破却无比坚韧的身躯,无声地宣告着不屈的意志;用它那如血的光芒,照亮着脚下这座新生的钢铁堡垒,更照亮着前方那条注定布满荆棘与烽火、却通向光明的漫长征途 —— 驱逐鞑虏,重整山河,复我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