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亮着灯的陷阱。
    只要王建功那个懦夫,被恐惧压垮了理智,向任何人泄露一个字。
    保密局的豺狼,或是宪兵司令部的鬣狗,会立刻扑向那里。
    必须消失。
    在天亮之前,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许峰”这个身份的一切痕迹。
    他没有走大路,而是穿行在一条条首尾相连的背街小巷。
    万用雷达在他的意识中,勾勒出一副城市地下的脉络图。
    半小时后,他停在了一处三教九流混杂的区域。
    这里是金陵的“鬼市”,天黑开市,天亮散场,卖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一样东西是干净的。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汗臭和下水道的混合气味。
    许峰走进一家挂着“万物”招牌的铺子。
    铺子不大,却塞得满满当当,从前朝的瓷器,到西洋的旧货,再到各种叫不出名堂的杂物,应有尽有。
    一个留着山羊胡,戴着老花镜的干瘦老板,正趴在柜台上,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用放大镜仔细端详着一枚铜钱。
    许峰的脚步声让他抬起了头。
    山羊胡推了推眼镜,一双小眼睛在许峰身上扫了扫,带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和审视。
    “老板,想淘换点什么?”
    许峰没有废话,将几张美元拍在柜台上。
    山羊胡手的动作停住了,目光从铜钱上移开,落在那几张绿色的钞票上,眼神亮了亮。
    “给我找一身最普通的短衫和裤子,要旧的,穿过的。”
    许峰的声音压得很低。
    “再来一顶旧毡帽,一副平光眼镜。”
    他停顿了一下,指了指柜台角落里一个装着戏班子行头的木箱。
    “还有,唱戏用的那种假胡子,粘的牢一点的。”
    山羊胡的眉毛挑了挑,脸上的表情变得意味深长。
    他没多问,这种打扮,一看就是有麻烦在身,想换个头脸躲灾的。
    在这种地方,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
    “好说。”
    他麻利地收起钱,转身在如山的杂物堆里翻找起来。
    很快,一套沾着油渍和灰尘的蓝布短打,一顶边缘磨损的毡帽,和一副镜片上带着划痕的圆框眼镜,被扔在了柜台上。
    他又从箱子里翻出一个小纸包,递给许峰。
    “松香胶,遇火烤化,粘上胡子,泡水里都掉不下来。”
    许峰拿起东西,转身就走。
    “老板,慢走。”
    山羊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一丝懒洋洋的调侃,“出门在外,万事小心。”
    拐进一条更深的死胡同,许峰迅速换上了那身行头。
    冰冷的布料贴在皮肤上,带着一股陌生人的汗味。
    他用打火机烤化了松香胶,将一把灰白的八字胡,仔细地粘在唇上。
    再戴上毡帽和眼镜。
    镜片上的划痕,让眼前的世界都变得有些模糊。
    他对着一汪积水,照了照自己的新模样。
    水面倒映出的,是一个四十多岁,面容憔悴,眼神浑浊的底层苦力。
    再也找不到半点那个法庭上慷慨陈词的年轻人的影子。
    “许峰”死了。
    活下来的人,需要一个新的名字,一个新的身份。
    他朝着金陵城里最混乱、最黑暗的角落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