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治他一个欺君之罪,他难道要将那块一等靖安勋章拿出来?
这也太浪费了。
那可是能够免去一次死罪的宝贝,他用来免去洞房,这不纯傻子吗?
这事要是传出去,他恐怕会成为被写进史书的笑话。
他并没有给赵琬一个准确的答复,而是道:“还有三天,我再想想办法……”
赵琬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那句话。
其实,她不介意的……
写那首词时,她并不了解他,成婚之后,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她逐渐意识到,除了不懂诗词之外,他完全是她心目中最理想的夫君……
只是这种事情,她身为女子,怎么好意思先开口……
回到陈府后,赵琬的心绪依旧未能完全平复。
清晨那依偎的触感,以及夫君沉稳的侧颜,不时在她脑海中浮现,让她的双颊发烫不止。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强迫自己将心思投入到诗词之中,取出那份神秘才子的诗坛手稿,想要借着品读这首绝世佳作来涤荡纷乱的思绪。
她铺开宣纸,小心翼翼地临摹着上面的字迹,试图从中感悟那位诗坛大家的心境。
然而,越是临摹,她秀眉蹙得越紧。
这手稿上的字,不仅平平无奇,而且笔触间总有一种刻意的别扭感,这位大家,不仅隐藏了身份面目,就连真实的字迹,都不愿意让人看到。
她放下笔,百思不得其解。
恰在此时,知琴走进房间,轻声询问道:“夫人,奴婢要出门采购,您有什么需要采买的东西吗?”
赵琬暂且按下思绪,略一思索,道:“帮我带一刀宣纸回来吧。”
“是。”
知琴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好的纸笺,在桌角铺开,微笑道:“夫人,借笔墨一用。”
她拿起毛笔,在那张早已写满物品名称的纸笺下方,熟练地添上了“宣纸一刀”四个字。
正当她准备收起清单离去时,赵琬却忽然出声:“等等……”
知琴看向她,问道:“夫人还需要别的什么东西吗?”
赵琬并没有回答她,而是从她手中接过那张纸笺,目光紧紧的盯着纸笺上的字迹。
这纸上的笔迹不止一人。
纸笺最上方,写着一些香料的名字,花椒、八角、桂皮、丁香、小茴香……,应该是厨房要采购的,赵琬在意的不是内容,而是字迹……
那笔锋的起落走势,以及转承衔接间微不可查的运笔习惯……
将那神秘才子的手稿与这张纸笺并排放在一起,下一刻,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作为浸淫书法多年的大家,赵琬对笔迹的洞察力远超常人。
两相对照之下,她震惊的发现,那神秘才子的手稿,和这张纸上随意书写的字,其隐藏的骨架、笔锋的发力点、某些特定笔画的处理方式,竟有着惊人乃至诡异的相似……
一个人就算是刻意的改变了字迹,也改变不了细微之处的某些运笔习惯。
赵琬几乎可以断定——这两种看似迥异的字迹,源于同一人之手!
也就是说,那写出“锦绣十绝”,震惊京城诗坛的神秘才子,就藏在陈府之内!
她压制住内心的震惊,指着清单上那几味香料的名字,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问知琴道:“这、这几个字……是谁写的?”
知琴顺着她所指看去,脸上露出自然而然的笑容,说道:“夫人问这些香料啊,这是公子亲笔写的,公子精于厨艺,以前时常亲自调配香料……”
“夫君?”
赵琬猛地抬起头,美眸圆睁,瞳孔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不可思议。
那个名动京城、引得无数文人疯狂寻觅、让她心生无限崇拜仰慕的“无名氏”,那个写出“锦绣十绝”、才华横溢如文曲星降世的绝世才子,竟然是夫君?
这怎么可能!
他不是说,对诗词毫无兴趣吗?
然而,眼前这铁证如山的笔迹对比,做不得假!
赵琬忽然想到夫君那晚给她的两千两银票,那个时候她并未多想,此刻才意识到,锦绣诗会前十名的赏银,足足四千两……
她相信夫君不是贪赃枉法的人,他是如何在半日的时间内,赚到那么多的银子……
一处是巧合,总不能处处都是巧合吧?
巨大的震惊过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至极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涌。
原来从一开始,她嫁的,就是她最希望嫁的人。
霎时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欣喜涌上心头。
然而,这极致的欣喜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一种更为强烈的哀伤与酸楚无情覆盖。
能写出锦绣十绝这般登峰造极诗篇的人,怎么可能对诗词不感兴趣?
然而,明知她喜欢诗词,他在她的面前,还是将他最耀眼夺目的这一面,彻底地隐藏了起来,不让她知晓分毫。
再想到他婚礼当晚所说的话,他与自己相敬如宾,同睡一床,却对她秋毫无犯,他说他有心上人,他的心上人在西南等他……
他不是对诗词不感兴趣。
他是对她不感兴趣……
这个结论,如同一根冰冷的钢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带来一阵清晰而绵密的痛楚,这种痛,甚至还要超过陛下赐婚,她以为自己要嫁给一位性情暴躁的武夫之时……
她如同一个在沙漠中濒死之人,突然发现了一片绿洲,却在狂奔而至时,发现绿洲之外环绕着无法逾越的高大城墙……
巨大的惊喜伴随着同样巨大的失落,同时撕扯着她,让她在极短的时间内,体验了从云端跌落谷底的感受,理想的夫君明明近在咫尺,却被他刻意排斥在精神世界之外……
此刻再想起她那首班门弄斧的《鹧鸪天》,一种极致的羞愧感,更是让她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