哮着吞噬“遗物”的绝望轰鸣;
还有……灯塔里,阿汐捧着粗陶碗,眼泪大颗砸落,哽咽着说“吃点吧……才有力气……”时,眼中那近乎卑微的祈求……
“嗬……”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鸣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握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钢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几毫米处,凝滞不动,一滴浓黑的墨汁在笔尖凝聚、颤抖,将落未落。
写?
写什么?
一个连完整音符都无法再唱出的废人,一个声音嘶哑如破锣的人,一个连过去都不敢触碰的懦夫,有什么资格去写?又能写出什么?
他猛地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指尖那支沉甸甸的钢笔,仿佛重逾千斤。
然而,阿汐那句清亮、笃定、毫无杂质的赞叹,又一次清晰地在他死寂的脑海里炸响:
“……真像个作家一样!肯定是个大作家!”
那声音,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不甘与愤怒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犹豫和恐惧!去他妈的资格!去他妈的懦弱!这具残躯里,总还有些东西没被杀死!那些黑暗的、痛苦的碎片……它们是活生生的、属于他的一部分!它们需要一个出口!哪怕这出口只能通向虚无,哪怕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如破锣!
一股近乎毁灭的冲动攫住了他!他猛地睁开眼,赤红的眼底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悬停的笔尖如同挣脱了无形的枷锁,带着一股狠厉决绝的气势,狠狠地、重重地戳向那片空白的纸页!
嗤——!
笔尖刺破纸面,浓黑的墨汁瞬间洇开,晕染开一个不规则的小墨团,像一滴凝固的血。
阿星的身体剧烈地一震,仿佛被自己这狂暴的举动惊到。他死死盯着那个丑陋的墨团,急促地喘息着。片刻的死寂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肩膀颓然垮塌下去,握着钢笔的手也无力地垂落在桌面上。笔尖在纸上拖出一道歪斜颤抖的墨痕。
他失败了。冰冷的绝望再次涌上。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轻微的窸窣声。阿汐不知何时醒了,她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糊地看向僵坐在桌前的阿星,和他面前摊开的、印着丑陋墨迹的本子。
“阿星哥?”她带着睡意的声音软糯糯的,“你……在写字吗?”
阿星身体瞬间绷紧,像被捉住的小偷。他猛地想合上本子。
阿汐却已赤着脚走了过来。她没看阿星窘迫的表情,目光直接落在那片洇开的墨迹和那道歪斜的墨痕上。出乎意料地,她没有惊讶,也没有嫌弃。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墨团的边缘,指尖立刻染上了一点乌黑。
“呀,好黑。”她小声说,随即抬起头,对着阿星露出一个带着睡意、却无比温暖的笑容,“不过……黑黑的,像……像夜晚的海,很深很深的那种。”
她歪着头,又仔细看了看那道歪斜的墨痕,眼睛弯了起来:“这条线……像不像……像不像小虎子放的风筝线?歪歪扭扭的,飞到云里去了!”
她的解读如此简单,如此纯粹。在她眼里,这团丑陋的墨迹,竟成了深邃的夜海;这道失败的笔痕,成了飞向云端的线。
阿星怔怔地看着她染着墨迹的手指,看着她脸上那毫无保留的、温暖的笑容。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巨大的酸楚,猛地冲垮了他心中那道冰冷的堤防。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海腥味的空气涌入肺腑。他重新拿起那支沉甸甸的乌木钢笔,这一次,指尖虽然依旧带着细微的颤抖,动作却不再狂暴。他避开那片墨团,在纸页上方一片干净的空白处,缓缓地、一笔一划地落下笔尖。
墨迹在粗糙的纸上晕开,不再是宣泄的戳刺,而是一个艰难却坚定的起始。他写下的第一个词,带着被海风磨砺过的笔锋,也带着灵魂深处刚刚撬开一道缝隙的光:
灯塔。
时间如同灯塔外永不停歇的海浪,冲刷着礁石,也悄然改变着塔内的方寸天地。一年光阴,在阿汐歪歪扭扭却日益工整的描红字迹里流过,在阿星伏案书写时钢笔划过粗糙稿纸的沙沙声中流过,在瓦罐里小米粥“咕嘟”冒出的香气里流过。
灯塔顶层的小木桌上,那本最初的描红本早已被厚厚一摞写满字迹的稿纸取代。稿纸边缘卷曲,沾染着海风的咸湿和墨水的印记。阿星的字依旧带着骨力与洒脱,只是笔锋间沉淀了更多的东西,如同被海浪反复冲刷的礁石,沉默而坚实。
这一天,一封来自遥远省城的信件,随着村里唯一的小邮递员,辗转送到了灯塔脚下。信封是朴素的牛皮纸,右下角印着几个不起眼却庄重的铅字:“长风文艺出版社”。
阿汐刚从阿海婶家帮忙补网回来,手里还沾着鱼腥味,就看到阿星捏着那封信,站在灯塔门口,背对着海,像一尊凝固的石像。海风卷起他洗得发白的衣角,也吹动他手中那薄薄的信封。
“阿星哥?有信?”阿汐跑过去,好奇地问。
阿星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有些异样的苍白,捏着信封边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指关节甚至有些颤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难以置信的微光,有深重的恐惧,还有一丝……近乎虚幻的期盼。他喉咙滚动了一下,那嘶哑的声音比平时更干涩:“……出版社。”
“出版社?”阿汐重复着这个对她来说还有些陌生的词,但看到阿星异常的反应,她立刻明白了什么,琥珀色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是……是阿星哥写的……那个故事?”她指着灯塔上方,仿佛指向那摞厚厚的稿纸。
阿星没有回答,只是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他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才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沿着信封边缘,一点一点、极其小心地撕开了封口。
一张折叠整齐的打印纸滑了出来。
阿汐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阿星展开那张纸。她看不懂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只能紧紧盯着阿星的脸。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海风在耳边呼啸。
阿星的目光在那张纸上飞快地扫过。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捏着信纸的手指抖得更加厉害,纸页发出细微的“哗啦”声。终于,他的目光定格在信纸的某一行,身体猛地一震!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砸落在信纸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模糊的水渍。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阿汐。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巨大的、纯粹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狂喜,冲破了所有压抑的堤坝,在那张向来沉寂的脸上奔流!他的嘴唇剧烈地翕动着,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阿……阿汐……”他嘶哑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哽咽。他猛地将那张纸紧紧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仿佛要将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烙进心脏!另一只手,则颤抖着、急切地伸向阿汐,想要抓住她,分享这从天而降、几乎将他击碎的洪流。
阿汐虽然还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阿星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巨大喜悦,像最炽烈的阳光瞬间穿透了海雾,将她整个人都照亮了!她知道,那一定是天大的好消息!
“成了?阿星哥!是不是成了?!”她欢呼一声,像只快乐的小鹿,猛地扑进阿星怀里,紧紧抱住他还在剧烈颤抖的身体。
阿星用力回抱着她,下巴抵在她散发着海藻清香的发顶,滚烫的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她的鬓发。他只能用力点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那是一种将死之人终于抓住救命稻草的狂喜,是沉入最黑暗海底后骤然窥见天光的眩晕。他抱着她,像抱着整个失而复得的世界。
几天后,一个更厚的信封送到了灯塔。里面是一张薄薄的、印着具体金额的稿费通知单,和一册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崭新的书籍样本。
第28章 灯塔里的墨香与指环的光-->>(第2/3页),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