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宁迟疑地接过,展开。
上面是娟秀的字迹,记录着今日昭余泽屯垦区发生的一件小事。
一个叫外号疤脸的黄巾小头目因劳作辛苦心生怨言,被同伴劝阻后而重燃干劲。
旁边还有荀彧的批注:“新附之民,初有怨艾,以工代赈,实物激励,怨气渐平,可用。”
“这…是何意?”张宁不解。
“这是并州每日发生的万千琐事之一。”
张显的声音平稳。
“疤脸的怨气,代表着无数初来乍到者的惶恐与不安,宁儿,你父亲要的,是给这些人一条活路,一个像人一样活着的希望。
这希望,不在虚无缥缈的黄天,而在脚下能耕种的土地,在手里能换口粮的工分,在冬日能御寒的棉衣,在孩子能读书的学堂!”
他站起身,指着郡守府的方向:“那府中,无数官吏为了他们在算计每一粒粮食的用处,工曹司长史掾史他们都在拼了命的提高所有工具器物的产量。
王公王烈,六七十之高龄,他在为每一个新附之民能读书识字而奔走!这是并州!是我给他们一个像人一样活着的希望!
而你,宁儿,你是连接我跟他们的桥梁,数十万黄巾兄弟信你,敬你,你的话,有时比我的万般军令更管用。”
张宁握紧了手中的文书,指节微微发白。
她抬起头,第一次勇敢地迎上张显的目光:“张候要娶我?”
数日后,昭余泽屯垦区。
风雪稍歇,难得的冬日暖阳洒在广阔的工地上。
沟渠挖掘,窝棚搭建,道路平整…各项工程在并州吏员的高效组织下,如同巨大的蚁群,有条不紊地推进。
一阵小小的骚动在民夫中传开。
“快看!那是…女郎君?”
“真是女郎君!大贤良师的女儿!”
“女郎君怎么来了?这冰天雪地的…”
“看,往这边来了!”
只见张宁穿着一身与普通民妇无异的厚实灰布棉衣,头发挽了一个髻,脸上未施脂粉,甚至沾了些许泥点。
她在张白鹿以及那位年长渠帅陈忠的陪同下,正沿着新挖的沟渠走来。
她不再是那个躲在深闺苍白脆弱的孤女,眼神里多了几分沉静与坚韧。
她走到一处正在奋力夯筑窝棚地基的人群旁,疤脸等人也在其中。
“诸位兄弟,辛苦了。”
张宁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实的问候。
民夫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都有些激动地看着她。
“不辛苦!女郎君,咱们一点都不辛苦!”
“就是,咱们这些人,啥苦没吃过!”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脸上都带着几分看淡生死的微笑。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
“好了,我知道大家伙又想到了广宗,不过咱们现在从广宗爬出来了!”
她脸色微微沉痛:“我知道,在广宗的日子大家过得很艰苦,甚至不如是死来得痛快。
但现在咱们走出来了,是张…是晋乡侯给了我们走出来的路!这棉衣,暖和吗?那压饼,能吃饱吗?累?肯定是会累的,但那是用我们的力气,去换我们自己的田地!”
她抬手指向一片窝棚区,几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正在雪地里追逐嬉闹,棚顶升起袅袅炊烟。
“是让我们的孩子将来不用挨饿受冻的安稳日子!”
“这里是我们的窝,是我们的家,是我们用这双手,一点点从这冻土里刨出来的!累?想想开春!想想我们亲手播下种子,看着绿苗破土!想想秋天,金黄的麦浪!想想那时,我们手里有粮,屋里有柴,孩子有书念!”
“万般的苦楚咱们都尝过了!而今!我已黄天之名昭告黄天之民!”
“令尔等!过好今后的每一天日子,安居,乐业!”
雪地上,许多虔诚的黄天信徒早已是泪流满面。
他们擦掉脸上的雪与泪,大声回应着张宁。
“我等!谨遵黄天法旨!”
“谨遵黄天法旨!”
“女郎君说得对!”
“对!为了孩子!为了自家的地!”
“咱们啥苦没吃过!这点算个屁!”
“干!早干完早分地!”
疤脸猛地抹了把脸,狠狠啐了一口,抡起夯锤,用尽全身力气砸向木桩,发出沉闷有力的咚!声,这一声仿佛敲响了战鼓!
周围的民夫也纷纷响应,号子声,工具碰撞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陈忠看着张宁在人群中的身影,老眼中充满了欣慰。
大贤良师,你的女儿…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