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李璘端坐于车辇之内,双目紧闭,但他的脑海却比车外的长安城还要喧嚣。
那道魁梧、狂暴、不似人间的身影,如同烙铁般烫在他的眼帘之上,挥之不去。
李元霸。
一个本该尘封于史书中的名字,一个早就该腐朽在坟墓里的怪物,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带着足以撕裂天地的力量,向他发起了最原始的冲撞。
这不是刺杀。
李璘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带,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沉淀。
刺客讲究一击毙命,讲究隐秘。
而今夜这场屠戮,更像是一场血淋淋的示威,一场狂妄至极的宣告。
有人在告诉他,即便你坐上了这张龙椅,朕也能将你从上面扯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回到甘露殿,他挥退了所有宫人内侍。
空旷的殿宇内,烛火摇曳,将他一个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
他走到殿中央,那股浓烈的血腥气还附着在他的龙袍之上,钻入他的鼻息。
会是谁?
第一个跳入他脑海的,是那个被他囚禁在东宫的“太子”,他的好皇兄,李亨。
一张懦弱、惊恐、永远带着讨好笑容的脸浮现出来。
李璘嘴角扯出冷酷的弧度。
就凭他?
那个连直视自己双眼都不敢的废物,有胆子驱动李元霸这种凶神?
不可能。
李亨顶多是别人推到台前的一面旗帜,一个可悲的傀儡。
他没有这个脑子,更没有这个魄力。
那躲在李亨背后提线的人,才是真正的敌人。
李璘的目光越过殿门,望向了遥远的北方。
地图,在他的脑中徐徐展开。
大唐的疆域辽阔,但并非每一寸土地都对他俯首帖耳。
晋阳,李克用。
这个被太上皇李隆基收养的沙陀人,这位野心勃勃的晋王。
李璘能看到那片风沙弥漫的土地上,一头独眼的苍狼正虎视眈眈,觊觎着中原的繁华。
李隆基给了他姓氏,给了他王爵,给了他兵马,却喂不饱他的野心。
通文馆,十三太保。
好大的名头。
李璘的手指在空气中轻轻一点,点在了晋阳的位置上。
“沙陀狗,也配姓李?”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杀意。
安禄山已经死了,但李隆基留下的祸根,远不止一个。
李克用就是其中最强壮,也最贪婪的一条。
驱使李元霸这种前朝的怪物,需要的不只是胆魄,更需要不敬天、不畏祖的狂悖。
李克用,有这个动机,也有这个实力。
随即,李璘的视线又转向了西方。
凤翔。
岐王,李茂贞。
相比于李克用的张扬跋扈,李茂贞这个人,更像是一条潜伏在幽深潭水下的毒蛇。
他同样是李隆基册封的异姓王,手握重兵,割据一方。
更有趣的是,不良人的情报里说,这个人已经失踪许久,据说是去了什么神秘的十二峒。
失踪?
李璘冷笑一声。
在这天下大乱的棋局上,一个重要的棋手无缘无故地“失踪”,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要么是死了,要么,就是在谋划着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更倾向于后者。
一个能忍耐、会隐藏的敌人,远比一个龇牙咧嘴的敌人要可怕得多。
谁知道他是不是在十二峒里找到了什么驱神弄鬼的法子?
更何况,李茂呈的背后,还有一个幻音坊。
他的妹妹,那位神秘的女帝,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兄妹二人,一明一暗,一刚一柔,掌控着岐国,将那片土地经营得如铁桶。
李璘踱到窗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幕,眼神愈发幽深。
李克用,李茂贞。
这两头被太上皇亲手喂养大的猛虎,如今正对着他的皇位,流着贪婪的口水。
今夜这场杀戮,极有可能是他们其中之一的手笔。
甚至……
是他们联手所为。
还有一个关键。
玄冥教。
那些被打得支离破碎的尸人,身上残留的气息,无不指向这个以操控尸体闻名的邪教。
玄冥教就像是一群闻着血腥味围拢过来的秃鹫,他们本身或许没有颠覆天下的野心,但他们绝对不介意依附于某个强大的野心家,从中分一杯羹。
他们是李克用的爪牙?
还是受了李茂贞的雇佣?
李璘缓缓坐回龙椅,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冰冷的扶手。
“嗒……嗒……嗒……”
一下,又一下。
思绪在电光石火间交织,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他心中成型。
李亨是饵,晋王是狼,岐王是蛇,玄冥教是爪牙。
他们盘根错节,互为表里,共同的目标,就是他身下的这张椅子。
“有趣。”
李璘的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浮现出一抹嗜血的兴奋。
他从不畏惧敌人,只怕敌人不够强,让他的征服显得太过无趣。
前朝的怪物又如何?
当世的枭雄又怎样?
他连天命都敢逆,连神佛都敢囚,又岂会怕这几个藏头露尾的宵小之辈?
“陈玄礼。”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淡淡地开口。
一名老太监的身影,如同从阴影中渗透出来,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下,恭敬地垂首。
“奴婢在。”
“传朕旨意,召司马懿、贾诩,入殿议事。”
“遵旨。”
陈玄礼躬身退下,身影再次融入黑暗。
李璘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需要他麾下最毒的两条毒蛇,来为他好好谋划一番,该如何将这些胆敢挑衅他的豺狼毒蛇,一网打尽。
是先敲山震虎,拿那头最扎眼的晋王开刀?
还是先引蛇出洞,看看那条躲在暗处的岐王,究竟有什么底牌?
不。
小孩子才做选择。
他,全都要。
他要让这些自以为是的藩王,这些活在旧时代的余孽,都清清楚楚地看明白。
时代,已经变了。
这天下,现在姓李。
是他李璘的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