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月亮升到了中天。清辉如练,洒满庭院。竹影摇曳,在地上绘出流动的水墨。远处的麟德殿还亮着灯,隐约有丝竹声传来,但已经微弱了,像另一个世界的余音。
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和这一室静谧的、饱含深情的时光。
“灵儿。”李璟忽然说,“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什么?”
“其实……十年前,你刚到乞儿国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真正的公主。”
毛草灵身体一僵。
“我知道你是替身,知道你是从青楼里出来的。”李璟继续说,声音平静,“崔明远在婚仪前夜,私下找过我,把一切都说了。他说,大唐天子不愿嫁真正的公主,所以找了个容貌相似的女子替代。他说,如果你表现不好,可以随时送回去,大唐会另选他人。”
毛草灵缓缓坐直身体,看着他:“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还娶我?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
李璟笑了,笑容里有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狡黠的光:“因为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他抬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那天你穿着嫁衣,盖着盖头,被搀扶进大殿。按照礼仪,你应该低头敛目,端庄温顺。可你却偷偷掀开盖头一角,打量着殿内的一切——眼神里有好奇,有警惕,还有一丝不服输的倔强。那一刻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傀儡,你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脾气。”
毛草灵愣住了。她记得那一天,记得自己确实偷偷掀了盖头——她太好奇了,想知道自己要嫁的人长什么样,想知道这个陌生的国度是什么样。
“后来,你开始参与朝政,提出那些大胆的改革方案,和朝臣据理力争,甚至敢和我吵架……”李璟的笑容更深了,“每一次,我都更加确定,我娶对了人。我不需要一个温顺的皇后,我需要一个能和我并肩站立、共同治理江山的伙伴。”
他握住她的双手:“所以,不要觉得自己是替身,是冒牌货。你就是你,是独一无二的毛草灵,是我的皇后,是乞儿国的凤主。这个位置,是你用自己的才智、勇气和真心赢得的,不是任何人施舍的。”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毛草灵没有哭出声,只是任泪水静静流淌。
十年了。
十年里,她始终有个心结——觉得自己是冒牌货,是窃取了别人的人生。她拼命努力,拼命证明自己,有一部分原因,是想向所有人证明,她配得上这个位置。
现在才知道,原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真相。而他选择她,不是因为她顶着“公主”的名头,而是因为她就是她。
“你这个……傻瓜。”她哽咽着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因为我想等你自己放下。”李璟温柔地拭去她的泪,“等你不再需要‘公主’这个头衔来证明自己的价值,等你真正相信,你就是你,就足够了。”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是一枚金印,小儿拳头大小,印钮雕刻成展翅的凤凰。
“这是‘凤主印’。”李璟将金印放在她掌心,“我让工部秘密打造的,用了三年时间。本来想在你生辰时给你,但今天……我觉得是时候了。”
毛草灵看着掌心的金印。印身沉甸甸的,凤凰雕刻得栩栩如生,每一片羽毛都纤毫毕现。印面刻着四个篆字:凤主监国。
“从今天起,”李璟郑重地说,“你不只是皇后,你是乞儿国的‘凤主’。拥有与我同等的理政权,可以独自签发政令,可以调动三品以下官员,可以在紧急情况下,代行天子之权。”
毛草灵震惊地抬头:“这……这不合礼制!朝臣们会反对的!”
“礼制是人定的。”李璟目光坚定,“这十年,你用你的能力证明了一切。北狄之战,若不是你坐镇后方,调配粮草,稳定民心,前线不可能那么快取胜。水渠工程,若不是你亲赴实地,修改方案,北方旱地至今还是荒芜。这些功绩,满朝文武有目共睹。谁敢反对?”
他握紧她的手,连同那枚金印一起握住:“灵儿,这不是赏赐,这是责任。乞儿国需要你,我也需要你。我们夫妻一体,共治江山。”
金印在手心发烫,烫得毛草灵心头发颤。
她看着李璟,看着这个相识十年、相守十年、此刻将半壁江山托付给她的男人。他的眼神那么真诚,那么信任,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点保留。
忽然之间,所有的彷徨,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思念与愧疚,都沉淀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反握住他的手,连同金印一起握紧。
“好。”她说,声音清晰而有力,“我答应你。我会做好这个凤主,会守好这片江山,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四目相对,无声的誓言在目光中交汇,落地生根。
窗外,更深露重。但听雨轩内,烛火温暖,情意正浓。
远处的宫墙外,传来打更的声音——三更天了。
长安在千里之外,母亲在梦中思念。
但这里,是她的国,她的家,她的归宿。
手腕上的金镯,掌心的金印,一个代表过去,一个指向未来。
而她站在现在,站在这个深秋的夜晚,站在爱她的人身边,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这就够了。
毛草灵倚在李璟肩头,闭上了眼睛。
风又起了,穿过竹林,发出海浪般的涛声。像在吟唱,又像在祝福。
祝福这对携手十年的帝后。
祝福这个选择了自己道路的女人。
祝福这片土地,和土地上所有的、正在书写自己故事的人们。
夜还长。
但黎明总会到来。
就像她的人生,从黑暗走向光明,从彷徨走向坚定,从一个替身,走向真正的、无可替代的——
凤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