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吴新蕊抛出了第一个重磅信息,“刚刚收到的消息,双方已经非常接近达成合作意向。”
“我们的想法是,由清江省政府、蔡司公司,以及其他几家战略投资者,共同出资,成立一家全新的、股权多元化的国际性企业。”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陈念安的反应。
“这家新公司里,将会包括重要的美国资本。陈董,您认为,这样一家有着美国资本深度参股的国际化公司,在政治上,还会有风险吗?”
陈念安的大脑飞速运转。
这个计划,他在刘清明给的那份计划书副本里看到过。当时只觉得天马行空,大胆到近乎狂妄。
可现在,从这位女省长的口中说出来,却带着一种即将成为现实的笃定。
确实,如果能拉上美国资本,尤其是那些在华尔街和硅谷有巨大影响力的资本,所谓的政治风险,立刻就会被降到最低。
“你们的计划我看过。”陈念安没有隐瞒,“很大胆。但……为什么一定要把生产工厂,放到清江?”
这是他另一个核心疑问。
“因为这里具有全球范围内都罕见的成本优势。”吴新蕊的回答简单直接,“这里的人工成本、土地成本、水电以及其他配套成本,都会比沿海任何一个地区,甚至比东南亚,都要低得多。”
“难道,极致的成本控制,对于一家代工企业而言,不是最值得考虑的优势吗?”
这个问题,直击要害。
陈念安无法反驳。对于积架这样的代工巨头而言,利润就是从每一个环节的成本里,一分一毫地“抠”出来的。
清江开出的条件,在商业上,诱惑力是致命的。
“从纯商业的角度来说,是的。”他承认了这一点,但立刻提出了新的问题,“可为什么不能放在欧洲?比如德国,他们的工业基础更好,配套也更完善。”
吴新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莫测的笑意。
“陈董,您应该也关注到了最近的国际新闻。”
“欧洲目前正受到日益严峻的恐怖袭击威胁。就在上个月,巴黎和柏林都发生了恶性事件。对于动辄数十亿美金的投资,我们必须要为所有股东的投资安全,提供最可靠的保障。”
“我们华夏,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国家。这一点,我想没有人会否认。”
陈念安彻底无语了。
这个理由……强大到让他无法辩驳。
用安全问题来反驳欧洲的工业优势,这简直是降维打击。
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他们早就预设好的说辞。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走进蛛网的飞虫,每挣扎一下,身上的束缚就更紧一分。
“你们……真的已经说动蔡司公司了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
吴新蕊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给了他一个喘息和思考的时间。
然后,她放下了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就在昨天晚上,我方代表与蔡司公司的董事长福斯特先生,进行了长时间的深度交流。他对我们共同描绘的未来蓝图,大加赞赏。”
她看着陈念安,一字一句地说道。
“就在今天,你走进我这间办公室之前,蔡司华夏总部的代表团,已经抵达云州机场。现在,他们应该正在省里相关人员的陪同下,对我们为新工厂预留的‘华德精密科技园区’,进行第一轮实地考察。”
轰!
陈念安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蔡司的团队……已经到了云州?
他瞬间明白了这一切。
这根本不是一场平等的谈判,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通告。
他被晾了这么久,黄文儒的代表团在欧洲步步为营,而他陈念安,只是这盘大棋上,最后需要归位的那一颗棋子。
“陈董,”吴新蕊的声音平静地传来,“如果你坚持拒绝我们的邀请,我只能表示深深的遗憾。但清江的大门,依然随时为你敞开。这里是一个值得你驻足一观的好地方,毕竟,我们都是炎黄子孙。”
这句话,软中带硬,既有最后的争取,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民族情感召唤。
陈念安的后背,已经完全靠在了沙发上。
他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积架公司还能找谁合作?
尼康?他们早已明确拒绝,并且用推迟现有光刻机交付作为威胁,双方几乎已经撕破了脸。
阿斯麦?那家公司现在自顾不暇。华夏人花费重金聘请的游说团队和咨询公司,正在用最专业、最冷酷的商业和法律手段,一步步地瓦解着它的防御。
他甚至听说,阿斯麦内部的核心研发团队,已经出现了巨大的动摇。
现在,唯一的出路,似乎就摆在眼前。
一个由华夏政府主导,德国蔡司加持,并且有美国资本背书的国际化合作计划。
从表面上看,这个计划无懈可击。
它完美地规避了所有政治风险,并且提供了巨大的商业利益。
就连最苛刻的美国国会,恐怕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可是,陈念安心里,就是堵得慌。
那是一种被人算计、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却不得不捏着鼻子吞下苦果的憋屈。
太难受了。
他一生纵横商场,在美国科技界打拼出偌大的名声和地位,靠的就是自己的头脑和手腕。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让别人按照他的节奏走。
可今天,在这里,在这间办公室里,他却成了一个被动的接受者。
对方甚至没有给他太多讨价还价的余地,只是将一个既成事实,冷静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接受,或者出局。
他沉默了良久,办公室里只剩下墙上挂钟轻微的滴答声。
吴新蕊也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喝着茶,给了他足够的思考时间。
她知道,像陈念安这样的人物,需要一个消化和权衡的过程。
终于,陈念安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他重新坐直了身体,“谢谢省长女士的邀请。我会……慎重考虑你的建议,并尽快给予答复。”
“那好。”吴新蕊的脸上露出了会谈开始后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今天晚上,于总在望月湖宾馆设了一个小型的欢迎酒会,也邀请了省内的一些岛内同乡。还请陈董务必赏光。”
陈念安知道,这是最后的确认。
如果他拒绝,就意味着彻底关上了合作的大门。
如果他去,就代表他至少在态度上,已经软化了。
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很荣幸。”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
吴新蕊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陈念安没有当场拒绝参加酒会,这就意味着,他心里已经不再排斥。
他现在想等的,无非就是黄文儒在德国与蔡司谈判的最终结果。
只要那个结果传来,这件事,就算成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才算是真正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接下来的时间,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
两人又就清江省的投资环境、产业政策等问题,进行了十几分钟友好而公式化的交流。
当陈念安和他的助理走出省长办公室的时候,他的心情已经和来时完全不一样了。
他是个标准的留美精英,接受了最完整的西方商业教育,在美国科技界,尤其是在IT行业,有着极高的威望和人脉。
这也是积架公司能够迅速崛起的基础。
他当然希望积架公司能够吃到华夏这个全球最大单一市场的红利,成为半导体代工领域举足轻重的霸主。
但他心里更清楚,华夏这波堪称惊天动地的操作,最终目的,就是为了那台只存在于理论和图纸中的浸没式光刻机。
这是足以改变整个行业格局的颠覆性技术。
一旦被华夏掌握……
他不敢再想下去。
走在空旷安静的走廊上,刚才还觉得庄严肃穆的政府大楼,此刻却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抑。
他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由无数根看不见的丝线编织而成的大网。
每一步,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这种感觉,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