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随处展现出的世家底蕴,让刘树义再一次明白这个时代,世家出身与非世家出身的区别。
他笑着说道:“崔参军不必多礼。”
崔麟这才直起身来。
他腰杆就仿佛一杆长枪一般,十分笔直,双眼看向刘树义,打量的神色暗藏眼底。
不等刘树义开口,便道:“下官对此案,有重要线索想要禀报,但此事涉及一些隐秘,还望刘员外郎能让无关人等暂时退去。”
“无关人等?”
刘树义看了一眼走过来的杜构与赵锋,笑道:“你说的无关人等,指的是为本官忙前忙后问询口供的王县尉呢?还是本官专门请来辅佐本官调查的杜寺丞?亦或者与本官同出刑部,替本官奔波调查的赵令史?”
听到刘树义的话,王硅不由下意识皱了下眉。
杜构与赵锋脚步也都一顿,双眼看向气度不凡的崔麟,眼底有着一些暗色闪过。
而崔麟,则脸色微变。
他没想到,自己想借助案子的缘由,离间刘树义与其他几人关系的计划,竟被刘树义瞬间察觉。
且被刘树义一句话,就破了自己的计划,还让自己瞬间得罪了所有人。
他心中一凛,下意识看向刘树义。
就见刘树义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那样子,竟让他有一种错觉,只觉得眼前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刘树义,就好似他崔家家主一般窥探人心,深不可测……
这让他瞬间觉得一股寒意笼罩自己,再不敢生起报复刘树义的想法,忙道:“下官没有这个意思……若刘员外郎认为大家都可以听,那下官自然不会有异议。”
刘树义意味深长的呵呵一笑:“是吗?”
这意味深长的一句问话,就仿佛一巴掌打到了崔麟脸上,让崔麟面色一变再变。
他本以为刘树义只是一个年轻气盛,有些查案天赋之人,所以对刘树义心有轻视,以为可随意挖坑。
却未曾想,刘树义看着年轻,却不比老狐狸简单分毫。
“当然。”他连忙点头。
刘树义见崔麟的锐气与傲气确实有所收敛,微微点头,这才说起正事。
“那就请崔参军说一说,你有什么线索要告知本官吧。”
经过了刘树义的当面敲打,崔麟此刻再不敢轻举妄动。
他看向刘树义,道:“在此之前,下官有一件事,想询问刘员外郎。”
“说。”
“不知刘员外郎可查明,凶手是何时作案?”
“丑时至寅时之间。”
“果然!”崔麟目光一闪。
刘树义听着他的话,心有猜测,道:“崔参军难道在那时……发现了什么异常?”
崔麟那个时候难道醒了?
杜构等人闻言,也都连忙看向他。
便见崔麟目光闪烁了几下,点头道:“是。”
赵锋一喜:“崔参军在那时醒了?难道是听到了什么动静?”
“不是听到了什么动静醒的……”
崔麟摇头,纠正赵锋的话:“而是为了听到某些动静,所以醒的。”
他这话有些绕,连杜构一时都不是太明白。
刘树义却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就说道:“你是说,你为了偷听什么事,所以专门在那时起床?”
“偷听!?”
几人一怔。
崔麟对刘树义的反应也有些诧异,没想到刘树义能这么快理解自己的话。
他没有隐瞒,有李世民的手谕,他也不敢隐瞒,道:“偷听不准确,监视更为合适。”
“监视?监视谁?”
杜构忍不住追问。
他没想到,在昨夜,这小小的都亭驿内,不仅发生了凶手杀人之事,竟还有这种堂堂司法参军,专门偷窥之事。
赵锋和王硅也好奇的看着崔麟。
崔麟深吸一口气,道:“昨夜丑时,我与安刺史潜入了菊香斋,监视薛延陀叶护拔灼与其他使臣。”
这一句话,直接把赵锋等人惊得一怔。
着实是信息量过大,参与的人,也够骇人!
崔麟所说的安刺史,便是与他同行,从并州来长安述职的并州刺史安庆西。
并州身为陪都,刺史品级要比下州与中州刺史更高,乃从三品高官!
这个品级,即便在长安,也算贵胄了!
谁能想到,这般地位尊贵的从三品刺史,竟然会深更半夜不睡觉,与司法参军潜入到使臣的院子里,去偷窥监视使臣!
这若是传出去,说不得会引起怎样的风波。
万一被薛延陀使臣知道,那更会直接影响大唐与薛延陀的关系!
毕竟这次薛延陀带队的是拔灼,拔灼乃是薛延陀可汗夷男的长子,其担任的叶护之职,可等同大唐的太子看待。
身份特殊,远比一般使臣更为尊贵。
拔灼在大唐随便遇到点事,都可能会直接上升到两国的邦交层面,影响两国刚刚建立的关系。
崔麟和安庆西究竟为了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做这种事?
赵锋他们想不通,也理解不了。
杜构直接问出了心中疑惑。
刘树义也紧盯着崔麟。
崔麟苦笑道:“你们以为我和安刺史,在这么冷的深夜,不睡觉,愿意去盯着他们?我们还不是为了大唐的安危?”
“为了大唐?”
杜构蹙起眉,道:“怎么说?”
崔麟看向刘树义几人,神色严肃,道:“你们也知道,我们并州属军事要地,与北面的突厥时有交手。”
“在我们启程赶赴长安之前,于并州城内,抓到了一名突厥的谍探。”
“那谍探怀有死志,被我们抓到后,就自尽身亡,但我们在他身上,搜到了一封信。”
“信?”刘树义内心一动,道:“那封信……与薛延陀有关?”
杜构等人心中一凛。
大唐帮助薛延陀建国,还有心思加深与薛延陀的关系与协作,若薛延陀与突厥暗中勾结,对大唐绝非好事!
崔麟摇头:“那封信主要内容,是关于并州的布防与兵力调动之事。”
“这和薛延陀也没关系啊?”赵锋不解。
“我还没说完。”崔麟继续道:“但里面提及了一件事,说突厥安插了谍探在使臣团内,接下来此人会在长安做一些事,来为突厥的恢复争取一些时间。”
“使臣团安插人手?为突厥的恢复争取时间?”
几人一听,不由下意识直起腰身。
突厥最近一年,内乱不止。
夷男之所以有机会建立薛延陀汗国,就是抓住了这个时机,以铁勒和少部分突厥人为基底,在大唐的帮衬下,独立成国。
所以突厥确实需要时间,来恢复,来避免大唐对其出兵。
而薛延陀有一部分人,就是源自原本的突厥,故此突厥若是安插人手在薛延陀内,完全是能做到的。
思于此,众人都不由感到内心紧张,若真被突厥谍探得逞,在长安做了什么事,不说是否会引起极大的乱子,单单他藏身于薛延陀内,就可能直接影响大唐与薛延陀的关系。
甚至可能,因此让大唐与薛延陀断交,从而断了大唐好不容易在漠北发展的势力。
一石二鸟之毒计!
刘树义道:“所以,你们一到都亭驿,就盯上了薛延陀的使臣团?”
“是!”
崔麟没有隐瞒,他继续道:“不过那封信上并未提及是哪国使臣,据我们所知,过几日还有其他国家使臣也要抵达长安,我们无法确定突厥谍探是否藏身于薛延陀使臣团,故此不敢轻易上报朝廷,以免影响两国邦交。”
刘树义点头:“因此,你们选择先行监视,看看他们是否有问题?”
“是。”
“那你们为何会选择丑时这个时间?”刘树义继续询问。
“我们得到情报,知道这个谍探可能会在丑时行动。”
“情报?”
刘树义知道崔麟用情报来讲述,就代表这个消息来源,可能是大唐藏于突厥的谍探,不能透露对方丝毫信息,所以他没有追问情报来源,直接询问结果:“发现谍探了吗?”
崔麟摇头:“没有。”
“我们盯了快一个时辰,菊香斋也没有任何动静,安刺史说可能是情报有误,也可能是突厥谍探认为都亭驿内人员太多,怕行动会暴露他,所以终止了行动。”
“因薛延陀使臣团的人不少,随时可能有人醒来,我们怕被发现,到时候无法解释,所以见突厥谍探没有行动后,便返回了房间休息。”
刘树义点了点头,明白了崔麟不睡觉的来龙去脉。
他想了想,道:“你没有发现突厥谍探的踪影,但你正是在凶手行凶的时间处于清醒状态,且正好藏身在凶手去往库房必经之路的菊香斋内……”
“你还说你有重要线索要告诉我……”
“所以……”
他盯着崔麟,道:“你看到有人去往了库房?”
“看到了去往库房的人?真的?”
赵锋和王硅一听,连忙紧张的看向崔麟。
就见崔麟深深地凝视着刘树义,道:“刘员外郎果真聪慧,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点着头:“没错!我看到了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去往库房!”
“谁!?”
“都亭驿使秦伍元!”
“是他!?”众人一惊。
线索搜查的过程,差不多结束了,下一章开始揭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