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块头盖骨和几根发红的大骨头,其它小的骨头已经散架风化了。黄香惠跪在地上,细心地把能收的骨头都捡起来,放在了红布上,直到捡不到了才停下。她抱着红布包,垂泪念叨:“妈,我带你回国,你听见了吗……”一阵西风吹过,田里确青的黄豆秧和地头焦绿的野蒿草又一阵起伏跌宕,宛如波浪一般。
分产到户后,任多娇接管长青大队供销点,那牌匾也换成长青村食品商店,但人们还习惯称作小卖店。黄三怪进到店里,看见任多娇在柜台后面一边翻看账本一边拨弄算盘珠子,他打量那一身碎花粉色连衣裙说:“算账哪,收益不错吧?”任多娇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还行,上个月没少挣。”黄三怪盯着二嫂子的脸盘说:“你捯饬的挺带劲哪,怪不得招人。”任多娇说:“招人是因为村里就咱这一家卖店,没有竞争的。”黄三怪说起俚戏来:“看来生意不错,都是卖货挣的?”任多娇呲着小虎牙,笑着打趣儿:“嗯,不光卖货挣的,还有卖肉挣的!”说着媚笑起来。
闻到一股酒气,任多娇用手在面前扇了几下:“又没少灌,在哪儿喝的?”黄三怪说:“在镇上,和长发村支书崔成贵,他请的。”任多娇挑理见怪:“这是喝点酒想起我了,我还以为你早把二嫂忘了呢!”黄三怪嬉笑道:“哪能忘呢,咱这交情都多少年了。”说罢,在柜台前面的板凳上坐下,掏出烟盒,弹出一支香烟来,又掏出火机点燃,一边吸烟一边看二嫂继续算账。
任多娇脸蛋红扑扑的,一笑小虎牙就露了出来。黄三怪说起俚戏来:“你太会拿情,就这小虎牙显得有点儿那个。”任多娇收了笑容:“你是不是腻歪了?”黄三怪笑了,往前凑了凑,说道,“知道我为啥能当官吗?我名字起的好,士全,全面的全,人中之王。”任多娇撇撇嘴:“嘁,你可别自命不凡了,还人中王八呢。”
黄三怪坐直身子,吐出一个烟圈儿,用食指往烟圈里捅了一下:“跟你说个正经事儿,南大排有一块地,不足两垧,人搬县里了,我寻思那是一块一等好地,应该把你那两块边角二等地串换一下,不知你愿意不?”任多娇的脸子仿佛一下就雨过天晴了:“亏你还惦记着我,那能不愿意嘛。”这时,张嘎咕进了店里,晃着大脑壳说:“那暂来一趟了,推不开门儿。”任多娇说:“那暂点点货,你买啥?”张嘎咕一边掏钱一边狐疑地说:“点货?也没进货呀?买糖球子。”黄三怪笑说:“点点破烂货。”说完往脚下弹弹烟灰,起身走到门口,回头说:“放心,那地准给你串成。”
夜幕低垂,村中心大道那一排路灯亮了,朦胧的灯光透过树枝,把枝枝叶叶描画在沙土路上。铁匠修理铺房门大敞四开,捅旺的一膛炉火辉映着金铁匠和张嘎咕忙碌的身影。几声手锤引领,几声大锤紧随,师徒二人配合默契,趁热锤打着烧得通红的铁器,那叮叮当当声如同一曲打击器乐一般。
梁石头从舅舅家出来,路过铁匠铺,听身后一声叫唤:“你给我站住!”那是黄得贡恼怒的声音,梁石头冷丁一回头,一个女人从旁边闪了过去,接着一个男人呼呼哧哧追过来。眼看要撞上,梁石头闪身躲开,趔趄了两下在街边站定:“姨姥爷,你这是干啥呀?”黄得贡气喘吁吁:“快,帮我抓住那个兔崽子。”见石头没有反应,冲那个女人跑的方向扯着脖子骂,“你个小老婆,是哪股熊汤揍出了你!”那女人站在不远处双手掐腰越骂越起劲:“你个老杂毛,你倒是追呀,累死你也追不上,追上我就喂你两口。”
铁匠铺里的叮当声停了,小卖部、豆腐房的门都呯呯作响,附近的一些人闻声都跑出来看热闹。原来是曹丹跟公爹打了起来,她的妯娌赵丽也过来看笑话。众人纷纷议论,说黄得贡的两个儿媳妇都拿得出,都不是善茬子,说大儿媳赵丽喜欢在背后装枪,老儿媳曹丹爱在前沿打枪放炮。
黄夺二十五岁那年,杜春桂给他寻了赵赔本闺女赵丽,拉饥荒将赵丽娶进了家门。饥荒还没有还完,又张罗给黄耷订婚娶亲。黄得贡说:“老长,你让大仙看看老驴能娶个啥样媳妇?”杜春桂现出一副傲慢的神态:“这不用着急,早在我心上了,她高个,白脸,大眼,有文化,跟老驴岁数一样,距咱这远不过三里,方向在东南……”可是,与杜春桂预言正相反,黄老驴娶了曹丹,媳妇个头矮,脸黑,小眼睛,斗大的字认不了一筐,比黄老耷还大两岁,距这儿四十里,方向在西北。于是,黄得贡又骂老婆吹牛:“你那话没个准儿,往后可不听你胡嘞。”杜春桂诡辩说:“我跟你说的都是反话,说高就是矮,说大就是小,说白就是黑,说不过三就是过三,说在东南就是在西北边。”黄得贡嘴一撇:“你是上坟烧报纸,纯粹是糊弄鬼呢!”黄得贡在两间破草房里住了多年,早就想盖新房了。他找黄三怪在前街公冶山家东头批了新房号,表面上许诺给大驴老驴住,让出力,可小三间新房盖好了,他盘算自己住东屋,西屋不好分配,就一直拖着。赵丽给曹丹一装枪,曹丹果然又放了一炮。
“我们老黄家娶了你这铁杆扫帚星,全都让你给丧气了。你给我滚!滚!”黄得贡用拳头捶着大腿歇斯底里地大喊,引得附近闻大呱嗒家一条大狗出来汪汪乱叫。曹丹儿也不示弱:“你算个屌哇!你那脑袋都不如长青村小伙的卵子,你个老不正经的,你这个老王八,你是个掏灰趴。”闻大呱嗒忍不住乐出了声:“哎妈呀,这曹丹真能攋大彪,啥砢碜她掏啥,骂老公公是掏灰趴,可不知道黄得贡上哪个儿媳妇炕啦!”金铁匠也听到了妙处:“真,真带劲儿,比,比那电视剧,还,还来瘾!”这工夫,黄得贡冲过去,把曹丹儿掀翻在地,骑上去,一顿猛打,打得曹丹儿嗷嗷直叫:“杂肏的,我让你骂,我扇扁你这破嘴……”黄耷赶来,一把将爹从媳妇身上薅下来。黄得贡就地耍泼:“老驴打爹啦!儿子打爹啦!”黄耷把手松开,继续跟他理论:“我们两口子没少给你出力,房子盖好了,反过来不让我们住,让人家在里边唱二人转,还唱《秦雪梅吊孝》,多他妈丧气,你安的啥心?你比过去大地主还狠,当年孟五爷也没像你这样,让大家评评理,你做的对不对?”黄得贡骂道:“好哇,你个小鳖犊子,你教训老子?你寒碜我,我可是你爹。”黄耷说:“你扎乎啥?这年头儿,谁是谁的爹,有钱才是爹!”黄得贡拉开冲撞的架势:“今天我跟你拼了,谁也别拦我!”黄耷叫号:“没人拦挡你,来,来,过来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黄得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一阵摩托车的引擎声由远而近,一道刺目的灯光扫过来,有人喊:“村长来了。”人们闪出一条道儿,摩托车急刹车时,黄得贡一个高儿从地上弹跳起来。钱老牤问:“你们这是干啥呀?耍猴哪?”黄得贡垂头不语,闻大呱嗒在他身上拍拍搭搭地说:“哎妈呀,妹夫呀,你可没看见一出好戏,这老公公和儿媳妇打起来啦,你都猜不到,骂得那个砢碜,说老公公是掏灰耙哪!”钱老牤训斥黄得贡:“你说你这么大岁数了,有啥大不了的,闹得惊惊赃赃的。不是我当小辈儿的说你,你咋净给咱文明村抹黑呢!”曹丹解恨地说:“该刷!”钱老牤一瞪眼:“你也不是个省油灯,啥砢碜你骂啥,让不让人笑话?”黄老驴说:“牤子,真不怨我们,我爹他欠我们工钱不说,有房子不给我们住,他事先说好好的,现在不兑现,还动手打我媳妇。”钱老牤骂道:“得了,得了,都他妈不是什么好饼,一个巴掌拍不响,一个不怨一个。既然当初答应给儿子住,那你就得复前言。”黄得贡不甘心:“那不行,我盖一回新房自己捞不着住,那哪行!”钱老牤说:“那曹丹就是个滚刀肉,你能跟她扯得起呀?行了,你自己寻思寻思吧。”说完,骑着摩托车,一溜烟地拐进大队院子里。
这一仗打得如此热闹,那堂堂大仙儿竟然没有露面。黄得贡一边懊丧地往家走,一边骂:“我哪辈子做了大孽,啥人都让我摊上。有个横吹六臊的大仙儿,有个蔫嘎使坏的赵丽,又有个炸不熟煮不烂的曹丹,变着法地折腾我,啥人能他妈受得了。”姚老美不禁一乐,现编了一套嗑,大声念叨:
黄得贡,不是物,盖房不让儿子住,留给唱二人转指明路。
驴媳妇,不让步,大骂公爹老顽固,今后这爷们儿还咋处。
姚三朵听到三怪和二嫂子的一些风声,便警觉起来,对黄三怪的行踪也留了心。这天晚饭时拿话特意磕打:“哎呀,要想人不知,除非
第七十五章 反目成仇-->>(第2/3页),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