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低着头,就几秒钟的功夫,再抬头,人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不是吕受益,也不是程勇。
他演的是昨天病房里,那个眼睁睁看着儿子吐血的妈。
他没什么大动作,就是肩膀整个垮了下来,整个人被什么东西压着,喘气都费劲。
他伸出手,做了一个喂饭的动作,一下一下,跟个木偶一样。
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就是那种彻底绝望,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的麻木。
突然,他身子一僵。
喂饭的手就停在半空。
他没去看“被子”,也没去看“儿子”,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空着的手,好像那手里还捏着勺子。
屋里的人气都不敢喘。
周讯的手捏成了拳头。
对,就是这样,昨天那个当妈的,就是这个表情。
跟着,李轩开始发抖,他放下“碗”,手忙脚乱地在空气里扑腾,嘴里含含糊糊地念叨:
“没事……没事啊宝……”
声音抖得厉害,又硬撑着想稳住,听得人心里难受得不行。
“你……”
陈昆实在看不下去了,“噌”地一下站起来,椅子腿划过地面,声音特别刺耳。
“够了!”
他胸口一起一伏,指着李轩,说话都带了颤音:“我我.接受不了”
他不是真生气,就是心里堵得慌,想不通。
“我们是演员,不是吃人血馒头的!不能拿别人的痛苦当戏唱!”
他最后一句是吼出来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嗡嗡响。
也不是对李轩的恶意。
而是在发泄.单纯的发泄。
所有人都看着李轩,看他怎么说。
李轩收了动作,站直了,刚才那股子魂被抽走的劲儿一下就没了。
我真是个吃人血馒头的?
他想起火车上那个抱女儿的男人,想起自己躺在病床上等死的那种滋味。
其实,这两天李轩也在想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得承认的是,拍电影的推动力和出发点,是名利的感觉占据了大部分。
这得承认。
但.有些东西,却不是。
至少,李轩想了半个晚上,这个问题的答案。
“昆哥。”李轩开了口,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听得清楚,“你觉得我是在羞辱她?”
“难道不是?”陈昆呛回来。
“正好相反。”李轩摇摇头,“我是在尊重她.用我会的唯一法子,也是我们当演员唯一能做的法子。”
他朝陈昆走了两步,站得更近了些。
“你告诉我,什么叫尊重?是转过头,装看不见他们的难受?还是走过去,说两句屁用没有的安慰话,然后自己心里就舒服了?”
“我们做不了别,但我们能做的,就是把这种痛苦,一点不差地、真真切切地摆出来。”
李轩的口气缓和了些。
“我们把它拍成电影,让几百万、几千万人看见,让所有人都看见,这世上,有这么一群人,是这么活的,这么挣扎的,这么爱着的。”
“让他们晓得,有种药,一个月几万块,吃不起就得死,让他们晓得,有个妈,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孩子一天天不行了,什么都做不了。”
“当观众因为我们的表演掉眼泪,因为这个故事心里难受了,这份尊重,才算真的有用了。”
“我们不是在消费他们的痛苦,我们是在传递这种痛苦。只有疼了,人才会去想,才会想干点什么。”
李轩看着已经傻了的陈昆,接着往下说,每个字都砸得很实。
“把镜头对着他们,不是为了看热闹,是为了让他们被看见。我们演,不是学样子,是替他们说话,替那些说不出话的人,对着这个世界吼一嗓子。”
“这,才是我觉得的,对生命最大的尊重。”
“诚然,名利确实是我追求的东西和推动力,完成对赌,拿到票房和成绩帮助我成为第七代的魁首拿奖.”
“但我也有自己的思想我也要这电影,就得是把刀子,扎进每个看的人心里,我要让活得好好的,更知道活着多不容易。我要让那些没人管的人,能被人拉一把。”
“这,才是拍电影该干的事。”
他说完,会议室里死一样地安静。
陈昆傻站着,脸上的火气和激动全没了,剩下的只有懵。
他脑子乱糟糟的。
这些真心话。
都是真心话,他能感觉的到
陈昆一下子想通了。
原来,着相的一直是自己——
之前那种愧疚,那种觉得自己踩着别人痛苦往上爬的罪恶感,一下就没了。
要是自己的表演,能让那个男孩的挣扎被千万人看见,能让他的痛苦不白受……
那就不叫利用,那叫记住他。
这是一个演员,能给一个死去的生命,最高的敬意。
他看着李轩,这个比自己小了快一轮的年轻人,头一次,打心眼儿里服了。
这跟演技没关系,跟名气也没关系。
“对不起”陈昆沉默片刻后,对李轩说道:“我们继续吧,李导.”
这一次。
陈昆是真的心服口服了。
这一声李导,叫的无比真心——周讯就听出来了,这个李轩的学长,此时此刻的无比真心。
不过,这些话。
也让周讯眼中闪过迷离
“他啊……还是那个样,我的弟。”
“他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