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一条纁色帔帛相衬,瞧着颇为古怪。
两个丫鬟见识少,自是瞧不出什么,可迎春却是有见识的,情知此为魏晋时嫁衣,刻下陈斯远送来此物,其意不言自明,自是惹得迎春好一番羞怯。
两个丫鬟计较一番不得其法,司棋只笑着道:“这样式瞧着新奇,姑娘不若试试,若是好看,干脆今儿个姑娘便穿了这件吧。”
迎春犹疑一番,禁不住司棋撺掇,到底应承了下来。
须臾光景,两个丫鬟伺候着迎春穿戴齐整,二姑娘身量合中,身姿微丰,待穿上这玄纁嫁衣,整个人瞧着顿时又秀丽了几分。
此时外间婆子来催,由不得迎春再行更换,披了大红猩猩毡,便急匆匆下去柱香、祷词。
其后又往各处长辈处问安。贾母老眼昏花,迎春又裹了大红猩猩毡,一时间竟没想起此为魏晋南北朝时嫁衣;余下邢夫人、王夫人见识短,只称赞好看;凤姐儿熟知内情,倒是逮着迎春打趣了一番。
直到到得稻香村里,李纨只扫量一眼便笑着道:“恭喜二妹妹得偿所愿、双喜临门。”
迎春就知瞒不过李纨,当下赧然红着脸儿道:“大嫂子快别打趣我。”
李纨正要说话儿,便有等不及的惜春,扯了探春、宝琴、湘云来稻香村凑趣。
甫一进得内中,探春瞧着迎春的衣裳就是一怔,宝琴更是掩口而笑。湘云唬着脸儿偷偷与宝琴道:“二姐姐这一身儿怎么瞧着好似有些门道?偏生我一时记不起。”
宝琴偷笑道:“好事近,你且等着听信儿吧。”
惜春缠着迎春说了几句,眼见李纨笑吟吟满是打趣之意,便催问道:“方才大嫂子与二姐姐说什么呢?”
李纨朝着迎春扬了扬下巴,道:“你们瞧瞧二姑娘这一身儿,就没瞧出什么门道儿来。”
窥破内情的探春、宝琴笑而不语,湘云兀自挠头不已,惜春则蹙眉思量一番,说道:“天地为色……这岂不是周礼中的嫁衣?呀,二姐姐莫不是要出阁了?”
迎春臊得辩解不能,只推说两句,赶忙回了缀锦楼。只是她前脚方才回了房中,后脚便有一众姊妹追了来。
这回除去几个小的,连宝姐姐、林妹妹与邢岫烟都来了。
邢表姐家底薄,只送了凤簪一支。宝姐姐与林妹妹却不约而同送了厚礼,宝姐姐送的是攒珠金累丝孔雀金头面一副,黛玉则送了赤金喜鹊登梅头面一副。
如此,既为生辰贺礼,又有添妆之意。
到底是闺阁女子,几个小的偷偷言说也就罢了,余下宝钗、黛玉、邢岫烟俱都只字不提,只每每与迎春对视时会心一笑。
嬉闹间,不觉便过了午时。
诸姊妹正赶围棋为乐,谁知忽而便有小鹊来寻,唤了三姑娘探春下楼叙话。
探春纳罕不已,待下楼再回来,已然面色骤变。
惜春忙问:“三姐姐,可是出了何事?”
探春眉头紧锁道:“姨娘打发人来说,环哥儿的舅舅不好了,我须得过去瞧瞧。”
探春寄养在王夫人名下,自是不好与贾环一道儿称赵国基为舅舅。
迎春肃容道:“既如此,我打发个管事儿婆子跟着三妹妹去瞧瞧。另外若是缺了短了什么,三妹妹只管打发人来知会。”
黛玉也道:“我房中好一些老参,三妹妹不若带了去,说不得能保命呢。”
探春感念不已,忙敛衽道谢。黛玉打发紫鹃随行,探春便领着人先去潇湘馆取了老参,这才乘车往赵国基家中而去。
因老太妃病重,迎春这日也不曾请女先儿、戏班子,申时左近便在荣庆堂里开了席面。
一如往常那般,屏风做隔断,男女分列左右。至酒宴过半,方才见探春蹙眉匆匆回转。
又过许久,贾母吩咐席面撤下,自有丫鬟奉上茶点果子。若换做寻常,贾赦、贾琏等早就心生不耐,早早儿告辞而去。
今日这二人早知缘由,自是耐着性子守在堂中。此举惹得王夫人狐疑不已,胡乱琢磨了半晌,只道大房又存了歹心,于是愈发小心翼翼。
此时贾赦冲着邢夫人递过去一个眼神儿,邢夫人轻咳一声儿便道:“老太太,过了生儿迎春也十七了,合该给迎春选个婆家才好。”
贾母笑着应下,道:“是这个道理,你们做父母的仔细寻觅人选,若是妥帖,便尽快将亲事定下。”
邢夫人应承两句,随即便有陈斯远起身阔步挪至堂中,先是朝着贾母深深一揖,跟着又朝贾赦、邢夫人作揖。
贾母笑吟吟问道:“远哥儿这是作甚?可是有话要说?”
陈斯远起身朗声道:“晚辈寄居府中三载,熟知二姐姐温柔娴淑、知书达理,愿略备薄礼,与二姐姐……恩爱双心结、姻缘一线牵。”说话间,陈斯远目光不觉看向迎春。
迎春慌得心下乱颤,双手恨不得将帕子绞出水儿来,却兀自大着胆子回视陈斯远。
待话音落下,先是邢夫人带头合掌叫好,随即堂中恭贺声一片。贾母笑吟吟道:“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大老爷,你看如何?”
贾赦装模作样抚须审视一番,这才笑道:“远哥儿自是个好的,只有一样,来日若成了婚,可不许苛待了迎春。”
陈斯远躬身应下,凤姐儿立时打趣道:“这可是好,双喜临门、亲上加亲。早知如此,合该请了戏班子来,咱们也好生乐呵一番。”
话音落下,恭贺声四起,人人都挂着笑脸儿,湘云年岁小,与陈斯远往来不多,自是真心恭贺;惜春与陈斯远往来繁多,却因年纪小还不曾生出别样心思,因是也起劲儿地拍着巴掌;
邢岫烟自知出身,又一力撮合这两人,如今得偿所愿自是欣喜不已;
黛玉婚书早定,只想着林家宗祧,从未想过正妻。又因二姐姐性子柔顺,是以也高兴不已;
宝琴自不用多说,倒是宝钗心下微微泛酸,却知情非得已。这正妻落在二姐姐身上,总比落在旁的身上强了百套;
倒是探春心下五味杂陈,盖因三姑娘天癸已经至,情窦初开。起先便对陈斯远萌生好感,近来又时常被赵姨娘鼓动。虽明知不大可能,却依旧生出一丝奢望来。
如今大事底定,远大哥要求娶二姐姐,她往后再没机会,心下自是酸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