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言又止。
尤氏见他这般形容,心下已明了几分,便道:“适才你琏二叔与我说的事儿,你已晓得了?”
贾蔷点头,忿忿道:“赦老爷也忒贪狠了些!竟连咱们长房的家财也要霸占,岂非欺人太甚?”
尤氏长叹一声,道:“你珍大叔与蓉哥儿俱已去了,如今咱们长房没个顶门立户的爷们,莫说是赦老爷,便是其他房里那些旁支的爷们,一个个都对咱们长房的家财虎视眈眈的。这一年来,若非我强撑着,又有你在此帮衬,只怕家财早守不住了。赦老爷前番便曾提过此事,今日又特遣你琏二叔来,分明是要明抢了。”
言罢,尤氏又想起一事,愈发愁闷,道:“今日听闻,原属咱们长房的宁国府,竟被圣上赐予了那姜念,赦老爷偏又在这节骨眼上来逼我交出家财!这……这岂不是在灭了咱们长房?”
说着,眼圈儿一红,泪珠儿又不禁滚了下来。
贾蔷虽心中愤懑,却畏惧贾赦,只得低声问道:“奶奶,事已至此,咱们该如何是好?”
尤氏拭泪道:“我正欲问你,你倒反来问我?你到底是这里的管事爷们,也该拿个主意。”
贾蔷踌躇半晌,方道:“不如……奶奶去求老太太主持公道?”
尤氏冷笑一声,道:“罢!罢!荣府老太太早就不待见我,保不齐心里也惦记着咱们长房的家财呢!且等着罢,看你琏二叔回去回禀赦老爷,赦老爷是否罢休。若他肯罢休,自然最好;若不肯,非要强占,那时再去求老太太不迟。”
贾蔷只得点头称是。尤氏自觉头疼,便摆手道:“你且去吧,我乏了,想独自静静。”
贾蔷躬身退出。
尤氏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怔怔出神,忽又想起姜念,心中暗道:“那姜念不过十七岁年纪,与蔷哥儿同龄,怎的竟有这般造化?三任钦差,荣耀显达,如今更得了宁国府,圣眷如此优渥,将来怕不是要封国公的?唉,那元春到底是正月初一生的,福气大得很,嫁了这般年轻有为的夫婿!我这昔日的宁国府主母沦落至此,元春倒成了入主那府邸的新贵了!”
……
……
贾琏辞了尤氏,步行回荣国府。
日头毒辣辣地悬在当空,照得街面白花花一片刺目。贾琏怔怔望着街景,见车马匆匆,行人汗流浃背,连树枝儿都蔫蔫地垂着。他只觉脑中昏沉,胸口发闷,既是暑气蒸人,更是心事压人。
他头上渗出了汗珠,却未掏出身上的汗巾子擦拭。怔怔思及方才尤氏那番言语,分明是推拒之意,回去如何向贾赦交代?少不得又是一顿好打了!
不久前他才被贾赦打了一顿,脸上被扇骨划出的血痕尚未痊愈,今日若再添新伤,如何见人?想到此处,不觉抬手抚上脸颊的那处伤痕。
忐忑不安中,已至荣国府东跨院的黑油大门外。
贾琏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硬着头皮迈进院中。
一路上遇见几个丫鬟仆妇,纷纷向他行礼,也有向他招呼的,他却面色不佳,轻轻点头了事。
及至书房门外,听得里头贾赦正与美妾说笑,更觉踌躇。
待要转身,又恐更惹怒父亲,只得轻咳一声,唤道:“父亲。”
里头笑声戛然而止。贾赦冷声道:“进来。”
贾琏这才进了书房,见贾赦歪在榻上,身边坐着个美妾,却并非此前他进来时瞧见的那个美妾。两个不同的美妾,相同之处在于,都既貌美又年轻。贾赦的美妾俏婢可多了。
贾琏垂手站着,待贾赦屏退美妾,方将尤氏的话细细回禀了。
只听“啪”的一声,贾赦将手中扇子重重拍在几上。
“没用的东西!”贾赦怒喝一声,霍然起身,抄起扇子就往贾琏头上招呼,“这点子小事都办不妥,养你何用!”
贾琏不敢躲闪,生生挨了几下。扇骨带着风声,“嗖”地划过脸颊,顿时火辣辣地疼,血珠子渗了出来。
果不其然,今日脸上再添一道新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