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得前援西路伯约,后护东路粮道。”
    “然此地山险水急,纵有奇功亦难显赫……”
    帐下诸将默然。
    魏延犹自抚剑蹙眉,张苞关兴相顾无言。
    正如诸葛亮所言,
    中路军是三路伐魏军中最特殊的存在。
    他既没有西路军的功高,又比东路军打起来艰辛。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大家都不太愿意去做。
    这时,忽见一名青衫文士执笏出列,玉磬声清越:
    “雍州刺史陆逊,愿绾此中军帅印。”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陆逊虽是降将,但凭借其原来在吴国中的势力,以及在关中立下的赫赫战功。
    其军事地位,在齐汉中已经超然。
    他竟然愿意接下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差事,着实令人感到意外。
    但只有陆逊清楚,
    一场军事行动,必须有人去做绿叶。
    诸葛亮身为首相,刘备居然会把他派到前线,亲自操舵伐魏一事。
    而太子刘禅,则负责监国督战。
    这一切的背后,还有老首相李翊兜底。
    总之,这场战役的主角不是自己。
    但陆逊会来事儿,他知道自己该在这里面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孔明眸中星河骤亮:
    “伯言,汝当真愿为此事乎?”
    “……丞相。”
    陆逊躬身如青松映雪,“用兵之道,岂在争功?”
    “昔周郎赤壁鏖兵,程普老将军甘为侧翼。”
    “今逊请效前人之德,愿为大军砥柱。”
    羽扇定在半空,烛火映着诸葛亮微湿的眼角:
    “有伯言坐镇中路,亮可安心矣!”
    当即亲授虎符,又命军需官呈上西域舆图。
    “今着尔等速往龟兹、疏勒购良驹三千,另向匈奴左贤王易马五千。”
    话音未落,帐中已起窃语。
    马岱忍不住抱拳问道:
    “丞相!蜀道天梯石栈,骑兵难展四蹄。”
    “今何故大费钱粮,购置这许多战马来?”
    诸葛亮以扇掩口轻咳,陆逊却已抚掌而笑:
    “妙哉!曹魏此刻必在成都悬图推演。”
    “见我军马辔如云,定以为要北出萧关伐鲜卑。”
    原来,大汉目前的军事行动都是采取严格保密的。
    通过购置战马,让魏人误以为我们是要北伐鲜卑。
    就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众人都对此表示佩服。
    “十万大军出秦川,先锋需得虎胆龙威。”
    诸葛亮羽扇轻点斜谷险关。
    “逢山开道,遇水迭桥,非万夫莫当之将不可任。”
    帐前铁甲铿锵,忽见一将掀帐而入,声若洪钟:
    “某愿往!”
    众视之,乃许褚之子许仪也。
    但见许仪虎步生风,玄甲映日,腰间双戟犹带寒霜。
    众将相视而笑,廖化抚掌道:
    “许家虎子,正当其任!”
    诸葛亮轻抚玉如意,眸中精光闪动:
    “汝乃虎体猿班之将,父子俱有威名。”
    “今授汝先锋印,领五千铁骑、一千锐卒,分三路取汉中。”
    羽扇忽展,划过三道险峻山峦。
    “中军出斜谷,左军取骆谷,右军探子午谷。”
    “此三路皆猿猴难攀之地,当使军士负土填壑。”
    “伐木为桥,遇石则凿,遇涧则渡。”
    “若有迟误……”
    案头令箭应声而断,“军法不容!”
    许仪单膝跪地,虎盔映着朝阳。
    “仪纵肝脑涂地,必为大军开坦途!”
    接过先锋印时,铠甲铮然作响,惊起帐外栖鸟。
    是夜,许仪亲率工兵营星夜兼程。
    至褒斜道险处,见千年古栈道朽坏,当即解甲负木,与士卒同扛巨梁。
    遇深涧阻路,命人以铁索连弩射对岸,悬空架桥。
    有偏将谏曰:
    “将军贵体,岂可亲涉险工?”
    许仪拭汗大笑:
    “昔家父随陛下征战沙场,舍生忘死。”
    “今吾负木开蜀道,皆为本分!”
    残阳如血,映照着秦岭千仞绝壁。
    许仪解开腰间绳索,将最后一段铁楔钉入岩缝。
    玄甲早已被石屑染成灰白。
    “将军!”
    副将捧着水囊的手在微颤,“此段栈道已连修三日,不如让士卒们……”
    许仪割断手中麻绳,望着脚下云雾缭绕的深涧。
    “子午谷天险,今大军旬日即至,岂可因我辈迟延?”
    说着,指着对岸斜插枯枝的岩缝。
    “见那石隙否?明日拂晓前,定要架起悬桥。”
    是夜暴雨倾盆。
    许仪命人燃起松明火把,亲自督造绞盘。
    当铁索第一次横跨深涧时,他夺过工匠手中大锤,赤膊击打岩钉。
    每声锤响都惊起山鹰,碎石混着雨水从他颊边滑落。
    三日后,子午谷最后一段栈道即将合龙。
    许仪检查桥桩时,忽见新铺木板有裂痕。
    他俯身细察,靴底湿苔打滑,整个人坠向云雾深处。
    电光石火间,
    他竟拔出腰间短戟刺向岩壁,火星四溅中下坠稍缓,终被突出枯树拦在半山。
    当亲兵们缒绳而下时,只见将军倚在树根处。
    胸前插着半截断戟,手中仍紧握绘满修路笔记的羊皮图。
    “桥……”
    许仪呕出鲜血,染红图纸上的汉水标记。
    “北岸桥桩……要加深……”
    全军缟素那日,有白鹤徘徊殉难处不去。
    诸葛亮亲至新桥,见许仪最后刻在栏杆的遗言:
    “此身可碎,此路必通”。
    丞相以羽扇轻叩石壁,潸然泪下:
    “虎臣如此,何愁汉室不兴!”
    汉军大营内白幡招展,哀角悲鸣。
    全军缟素,正为殉国的许仪将军举哀。
    中军帐前,诸葛亮亲自主祭,三军将士无不垂泪。
    祭礼既毕,夜幕低垂。
    诸葛亮独坐帐中,望着摇曳的烛火长叹。
    “许仪乃虎侯独子,今番殉国,叫吾如何向仲康交代……”
    他执笔的手微微颤抖,墨迹在绢帛上洇开。
    终是写不下这封报丧的书信。
    忽闻帐外脚步急促,魏延未等通传便掀帘而入,面上犹带三分笑意。
    诸葛亮蹙眉道:
    “文长何故夤夜来见?”
    魏延拱手道:
    “丞相忧思甚重,延特来献破敌之策。”
    不待诸葛亮询问,他径自说道:
    “今我军走得子午谷小道,西路军与中路军也还没到达地点,魏人必然还未察觉到我军动向。’
    “若能遣精兵五千,自阴平小道越摩天岭,直取成都。”
    “则曹叡小儿可擒矣!”
    “……这可不是万全之策啊。”
    诸葛亮手中朱笔一顿,在军报上留下殷红一点。
    “……此计太过行险。”
    “阴平七百里绝地,若敌人在险处设关,纵有万人亦难施展。”
    “届时前不得进,后不得退,五千将士皆成枯骨。”
    “丞相过虑矣!”
    魏延急趋前两步,“曹叡黄口孺子,安能识破此计?”
    “若依正途进兵,非三五年不能克平川蜀之地。”
    “届时粮草耗尽,士卒疲敝,又当如何?”
    “住口!”
    诸葛亮拍案而起,案上茶盏应声而碎。
    “为将者岂可存侥幸之心?”
    他深吸一口气,袖中手指微微发颤。
    “吾身为三军统帅,受陛下之托,岂能拿三军性命作赌?”
    魏延面色由红转青,咬牙道:
    “丞相用兵,向来万全。”
    “然天下奇功,皆自险中求。”
    “当年韩信若非暗度陈仓,何来垓下之围?”
    诸葛亮正为着许仪的死,心情烦闷。
    不打算与魏延多做口舌之争,只一挥手,示意他退下。
    魏延张口欲言,终是重重跺脚,掀帘而出。
    夜风卷入帐中,吹得案头灯烛明灭不定。
    诸葛亮俯身拾起碎裂的瓷片,指尖被划出一道血痕。
    帐外忽然传来压抑的争执声。
    只见参军杨仪快步进来禀报:
    “魏将军在营前大发雷霆,说什么‘诸葛丞相太过怯弱,若是陛下在此,断不会如此犹豫不前。’”
    原来,魏延与军中多人不睦。
    尤与杨仪最是不和。
    他在军中听闻魏延抱怨之声,便第一时间来找诸葛亮打小报告。
    只是未见着诸葛亮大发雷霆,
    而是默然良久,淡淡道: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诶?丞相……”
    “退下!”
    “……是、是……”
    杨仪诺诺而退。
    诸葛亮坐回帅帐,望着给许褚写的报丧书,深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