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农战战兢兢,不敢直言。
    张郃在旁使眼色,老农只得支吾道:
    “还……还好,托朝廷的福……”
    李翊嘆道:
    “老丈不必害怕,有话但说无妨。”
    “本相此来,正是要听真话。”
    老农抬头见李翊神色温和,终於泣道:
    “实不相瞒,去岁战事,壮丁多被徵发,田地荒芜。”
    “今春又逢蝗灾,颗粒无收。”
    “官府虽放賑粮,却被……”
    说到此处,忽见官军目光,不敢再言。
    李翊心知有异,却不追问,只命人取来粮米分发给村民。
    离了宛陵,车驾继续前行。
    李治在车中低声问:
    “父亲,方才那老农话中有话,为何不追问下去?”
    李翊淡淡道: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有些事,不必当眾点破,惹得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车至涇县,情形更为严峻。
    路边可见新坟处处,甚至有百姓以树皮草根充飢。
    李翊面色凝重,命姜维详细记录所见所闻。
    芜湖县稍好一些,显是提前做了准备。
    然而李翊慧眼如炬,仍从百姓闪烁的言辞中看出端倪。
    晚间驻蹕驛馆,李翊独坐灯下,將日间所见一一记录。
    李治侍立一旁,忍不住道:
    “父亲,江南民生困苦至此,为何不即刻严查贪腐?”
    李翊搁笔,缓缓道:
    “治儿,为政如治水,宜疏不宜堵。”
    “今日若立即严查,必致人心惶惶,反而误事。”
    “当先安民,再治吏。”
    次日,
    李翊继续巡县,却不再追问民生艰苦。
    反而著重察看春耕情况,询问种粮发放、耕牛分配等事。
    巡县既毕,车驾还至濡须口。
    张郃等人恭声问:
    “相爷连日辛劳,是否先回吴宫歇息?”
    李翊立於江畔,远眺烟波,淡然道:
    “巡县所见所闻,当及时总结。”
    “传令江南诸县官员,来濡须口听训。”
    “我要讲话!”
    眾人面面相覷,王经近前小心问道:
    “相爷欲在何处讲话?可需搭建高台?”
    “不必兴师动眾,”李翊摆手。
    “就在这江畔平地,天地为庐。”
    “正好让诸官清醒清醒头脑。”
    张辽迟疑道:
    “是否要通知建业城中的將领们?”
    李翊目光扫过眾將:
    “吾只负责讲话,愿来者自来,不愿来者亦不强求。”
    言外之意,
    愿意来听我讲话的,就来。
    不愿意来的,我也不强迫你。
    此言一出,眾人皆惊。
    谁敢不来听当朝首相训话?
    当即纷纷传令,速召各县官员前来。
    不过半日,濡须口江畔已聚集数百官员。
    李翊命人简单设一讲台,自己立於其上。
    开始为期三日的讲话。
    “江南新定,民生凋敝。”
    “尔等为父母官,当以百姓为念。”
    李翊声如洪钟,穿透江风。
    “近日巡县,见饿殍载道,田亩荒芜。”
    “而建业城中竟夜夜笙歌,此岂为官之道乎?”
    台下官员屏息凝神,无人敢出一语。
    与此同时,
    建业吴宫內,陈矫匆匆入內。
    见臧霸、昌豨等將仍在饮宴,不禁顿足:
    “诸位將军尚在此饮酒作乐?相爷已在濡须口讲话两日矣!”
    举座皆惊,酒杯落地之声不绝。
    昌豨骇然道:
    “相爷何时来的?何以无人通报?”
    陈矫嘆道:
    “我料想定是相爷故意不令通报,此乃试探之举。”
    “如今濡须口聚集江南百官,独缺我军中將领未至。”
    “此诚大不敬也!”
    霍峻闻言拍案而起:
    “岂有此理!吾等竟被蒙在鼓中。”
    “诸位自便,某先去也!”
    言毕,即命备马。
    陈登面色凝重,立即起身:
    “速备车驾!吾等即刻前往濡须口。”
    臧霸等人见状,慌忙撤去宴席,纷纷命人准备行装。
    一时间,吴宫內乱作一团。
    歌姬乐工惊慌四散,珍饈美酒狼藉满地。
    眾將快马加鞭,赶至濡须口时。
    但见江畔黑压压坐满官员,李翊正在台上讲话。
    见诸將到来,李翊只淡淡瞥了一眼,微一頷首。
    示意他们就坐,继续讲话不止。
    诸將躡手躡脚,寻处坐下,竟如小学生般恭谨。
    臧霸、昌豨等沙场老將,此刻亦屏息静气,不敢有丝毫怠慢。
    李治侍立台侧,目睹此景,不禁感慨万千。
    他想起昔日在出征上庸时,自己也曾用羊肉饺子搞服从性测试。
    试图在军中立威,结果被父亲严厉斥责为“稚子伎俩”。
    今日见父亲不言而威,不怒而惧。
    方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威严。
    无需强求,自然慑服。
    不必言语,自有千钧。
    直到此刻,李治才明白——
    你老子永远是你老子,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
    李翊讲话持续两个时辰,从民生疾苦讲到为官之道。
    从战祸创伤讲到重建之策。
    台下诸人无不全神贯注,就连江风似乎也收敛了声息。
    讲话毕,李翊方转向眾將,温言道:
    “……诸位將军来得正好。”
    “江南新定,军政大事,还需诸位鼎力相助。”
    陈登连忙起身:
    “……相爷教诲的是。”
    “末將等近日確有所懈怠,还请相爷恕罪。”
    李翊摆手笑道:
    “……元龙言重了。”
    “征战辛苦,稍作休整也是应当。”
    “只是莫忘初心,方得始终。”
    是夜,李翊在濡须口设简单宴席,与诸將共进晚餐。
    席间不再谈军政大事,只敘旧情,谈风月。
    然经过白日一事,诸將皆谨慎许多,再不敢放肆。
    宴罢,
    李治隨父亲回营帐,忍不住嘆道:
    “父亲今日之威,儿臣望尘莫及。”
    李翊莞尔:
    “治儿记住,威严非来自强求,而源於敬重。”
    “今日诸將非惧我李翊,而是敬朝廷法度,畏天下民心。”
    帐外江水滔滔,月明星稀。
    李治望著父亲背影,忽然明白:
    为政之道,不在权术,而在民心。
    次日清晨,濡须口江畔再聚百官。
    这是李翊三日讲话里的最后一天了。
    朝霞映照下,李翊立於讲台,神采奕奕。
    经过前两日的讲话,眾官员早已不敢怠慢。
    个个正襟危坐,更有甚者备好纸笔,准备记录。
    “今日所言,关乎江南根本。”
    李翊开宗明义,声震四野。
    “江南新定,百废待兴,而农事为首。”
    “然如何助农,诸君可曾深思?”
    台下鸦雀无声,唯有江涛拍岸。
    李翊环视眾人,缓缓道:
    “非是不助农,而是要缓步发展,循序渐进。”
    “本相总结为:缓助、慢助、优助、有步骤地助。”
    姜维在侧,见有官员面露困惑,便適时递上茶水。
    李翊接过,轻呷一口,继续道:
    “所谓缓助,非是拖延,而是不急於求成。”
    “慢助,非是怠惰,而是脚踏实地。”
    “优助,则是要精准施策,不浪费分毫。”
    “有步骤地助,便是要循序渐进,不能乱了方寸。”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书写之声,眾官员纷纷提笔记录。
    李翊又道:
    “坚持以民为本的基本原则,这不是空话。”
    “要有秩序地助,让有能力者先助,让富裕者带头助。”
    “但亦不可一概而论,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此时,一位县令大胆发问:
    “相爷,下官愚钝。”
    “若富裕者不愿助农,该当如何?”
    李翊頷首表示讚许:
    “……问得好。”
    “这便是要讲究策略——”
    他顿了顿,见眾人都在奋笔疾书,便放缓语速:
    “让懂技术者参与助农,让善管理者带头助农。”
    “以专业之力助力农事,同时兼顾特殊情形,灵活施助。”
    徐盛在台下听得入神,不禁插言:
    “相爷高见!”
    “末將在淮南时,曾见有官员盲目发放粮种。”
    “不分土壤適宜与否,结果颗粒无收。”
    “文向所言极是。”
    李翊讚许道,“这便是要在贯彻落实中稳中求进。”
    “以智慧之力助力农事发展,而非凭一时热情。”
    讲至此处,
    李翊命人抬上一块大木板,上面已绘製好江南地形图。
    “诸位请看,”
    他指著地图道,“江南各地,地形不同,水土各异。”
    “江北多平原,宜种麦粟。”
    “江南多水田,宜植稻米。”
    “山区宜茶,水滨宜渔。”
    “若不分情形,一概而论,岂不谬哉?”
    眾官员纷纷围上前来,但见地图上標註详细。
    何处宜种何物,何处需修水利,皆一目了然。
    眾人惊讶之余,转而是一种恐惧!
    一种发自內心的恐惧!
    李相爷才来江南几天,居然能把本地农事专研调查到这种程度!
    他到底是什么工作效率,又是什么工作量?
    他底下的人,办事效率又得是有多高才能在这几天完成这种程度的工作?
    传闻中的李相爷,简直恐怖如斯!
    李翊的话还在从高台上传来:
    “来江南之前,本相便已命人编纂《江南农事策》。”
    “巡县这几日,也精神加以修订完善。”
    “上边详细记载了各地適宜作物、种植时令、水利修治等事项。”
    “诸君回任后,当依此施行。”
    此时,
    忽见一老农打扮者从人群后挤上前来,扑通跪地:
    “相爷!小民有话说!”
    侍卫欲阻拦,李翊摆手止住:
    “老丈请起,有话但说无妨。”
    老农泣道:
    “小民乃芜湖县农人。”
    “去岁县衙发放新稻种,说是高產,却不教种植之法。”
    “结果颗粒无收,全村几乎绝粮!”
    李翊面色凝重,转向眾官:
    “可见否?这便是盲目助农之害!”
    “优助、精准助农,不仅要发良种,更要教良法!”
    话落,隨即下令道:
    “即刻选派农事专家,分赴各县。”
    “不仅发放粮种,更要教授种植之术。”
    “另设农事諮询处,百姓有疑皆可询问。”
    眾官员纷纷记下,有人忍不住讚嘆:
    “相爷思虑周详,实乃江南百姓之福!”
    讲话持续至午后,李翊毫无倦色,反越发精神。
    从选种育苗,到水利修建。
    再到粮食储存,一一详细讲解。
    最后,李翊为此次讲话,进行总结:
    “农事乃国之根本,江南又乃粮仓重地。”
    “诸君今日所学,当时时谨记。”
    “三月后,本相將遣人巡查各地农事。”
    “成效显著者赏,敷衍了事者罚!”
    此次会议,李翊著重强调恢復江南农事的问题。
    以智慧的力量助力农事发展。
    只有这样,百姓的日子才会过得更好。
    才不会再出现饿死人的情况。
    眾官员齐声应诺,声震江天。
    散会后,眾官员仍围在地图前討论不休。
    有的互相抄录笔记,有的则向隨行农事专家请教。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否是真心的,但在李相爷面前,他们就是“真心”的。
    是夜,濡须口驛馆灯火通明。
    各地官员纷纷起草助农方案,派人送回本县施行。
    而李翊的《江南农事策》也被爭相传抄。
    一夜之间,江南农事振兴之策,已悄然启程。
    江月无声,照著这个正在慢慢甦醒的江南。
    李翊独立江头,远望万家灯火,心中已有新的筹划。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