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传令各州,所有铜矿收归官营,私采者以谋逆论处!”
    冀州,中山。
    时任商监的甄尧回到了故乡。
    见着了母亲张氏,还有家族里的姐妹们,甄姜、甄脱等姝。
    他此次回家,既是荣归故里,也是为了让甄家带头配合朝廷政策。
    甄尧站在自家商号前,冷眼瞧着差役将一箱箱旧钱抬走。
    管家低声道:
    “家主,咱们囤的那些剪边钱.”
    “熔了。”
    甄尧淡淡吩咐道,“朝廷这次是铁了心,咱们没必要触霉头,得罪内阁。”
    管家有些不甘心,说道:
    “可咱们少赚了多少啊……”
    甄尧深吸一口气,叹道:
    “挣得多,挣得少,都不影响咱们甄家吃饭。”
    “如今内阁已经定下严令,我们中山甄氏还是做出表率的好。”
    沿海边上,钱法司的大手亦伸到了此处。
    一名渔夫扛着一筐鱼到市集上去卖,却见鱼贩摇了摇头说:
    “今日只收新钱。”
    “可俺只有这些.”
    渔夫掏出几枚锈迹斑斑的五铢,摊手表示无奈。
    那鱼贩叹气道:
    “去钱法司换吧,晚了可就作废了。”
    那渔夫无奈,只得扛着鱼筐,跋涉十里到县衙兑换。
    回来时,鱼已臭了一半。
    于是那渔夫破口大骂,朝廷瞎折腾,只会害咱们老百姓。
    骂归骂,那渔夫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剩下半筐鱼拿到市场上买去了。
    次日,拿着新币易市,渐渐将昨日之事给忘却了。
    整个新币政策的实施过程,大体如此。
    各州官吏,从民间收回旧五铢,然后上交到钱法司。
    然后各州的钱法司,再统一发回洛阳朝廷。
    最后由洛阳朝廷亲自出面,将旧钱回炉重铸,熔炉日夜不息。
    工匠们将铜液倒入钱范,一枚枚景元通宝逐渐成型。
    然后再将这些景元币,重新发回市场。
    以形成货币流通。
    起初实施之时,给百姓带来了不便,多有怨怼之声。
    但随着市场上的货币逐渐统一,怨声也随之渐渐平息。
    百姓们发现,新钱虽轻,但成色足,不易磨损。
    买卖时不再需要一枚枚验看。
    商贾们也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再担心收到一堆剪边的废铜。
    而世家豪强在官府的严厉打击下。
    不少人都默默地将私铸的铜器给熔了,老老实实上交官府。
    虽然亦不乏有心存侥幸之人,借着这股东风,私铸钱币。
    但在钱法司的高压打击下,毕竟难成气候。
    未央宫。
    李翊正将各州钱法司的奏报呈递于刘备案前。
    “陛下,景元钱推行顺利。”
    “各州旧钱收缴已逾八成,市面流通渐趋稳定。”
    刘备翻阅奏章,满意颔首。
    “子玉办事,朕向来放心。”
    他忽的抬头,“对了,令郎李治近来如何?朕许久未见了。”
    因为从前李翊走到哪儿,都是把儿子带在身边的。
    所以朝官们也习惯称之为“大李”、“小李”。
    李翊拱手解释道:
    “回陛下,犬子现于洛阳南郊纸坊做工。”
    刘备执笔的手一顿,挑眉道:
    “首相之子,就这般安置?”
    “正因他是臣之子,更需历练。”
    李翊神色平静,“生于富贵,若不识民间疾苦,将来何以治国?”
    在李翊看来,出身富贵,便容易脱离群众。
    倘若不深入基层,便无法回到更进一步的成长。
    刘备闻言,若有所思。
    是也,自己早年间买草鞋,后来结识关张兄弟。
    大家都是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
    知道底层百姓有多不容易。
    可阿斗这孩子却是含着金钥匙出生长大的,一生都没怎么受过挫折。
    甚至可以说一辈子都一帆风顺。
    他出生时,徐州政局基本稳定。
    懂事之时,就封了世子。
    然后又去富庶的河北,接受李翊的教导。
    没几年,又封了太子。
    他的一生实在是太顺利了。
    这孩子品性倒是不坏,就是恐怕容易被人骗。
    毕竟朝堂之上,充斥着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念及此,刘备忽的轻笑:
    “爱卿所言有理。”
    他搁下笔毫,“既如此,不如让阿斗也随令郎去历练几日?”
    李翊眸光微动,“太子金尊玉贵,只怕他受不了犬子那苦。”
    “朕的儿子,难道比首相之子娇气?”
    刘备摆手打断,“你我同起于草莽,没道理子孙后辈便吃不得这苦。”
    “此事就这么定了——明日让阿斗也去纸坊,与令郎同吃同住。”
    “不得特殊关照!”
    李翊便道:
    “其实纸坊工人,并不知那是臣之犬子。”
    “哦?爱卿便如此放心?”刘备挑眉问。
    历练归历练,但真跟一群大老粗天天生活在一起。
    难免会受到欺负,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
    那确实得不偿失。
    “陛下放心,纸坊里安排了臣的眼线。”
    “他们自会照看犬子。”
    “当然,臣嘱咐过。”
    “不到万不得已,不许透露犬子身份。”
    刘备闻言大喜,连道:
    “善!善!甚善!”
    “爱卿做事一向稳妥,有此保障,朕无忧矣。”
    于是,即命人将刘禅叫到未央宫来。
    俄顷,太子刘禅至。
    刘备端坐案前,手持《春秋》,目光落在刘禅身上,问:
    “阿斗,‘郑伯克段于鄢’,何解?”
    刘禅暗想父皇专程叫自己来,果然是考校功课的。
    于是挠了挠头,支支吾吾答道:
    “就是……郑庄公打败了他弟弟共叔段。”
    见父亲眉头微皱,急忙补充,“因共叔段骄纵不法,所以……所以该打!”
    “勉强算你合格。”
    刘备搁下竹简,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比之从前背个《论语》都背不全,总算有些长进。
    “那儿臣能去蹴鞠了吗?”刘禅眼睛一亮,出声问道。
    “整日就知嬉戏!”
    刘备拍案,忽又缓下语气,“明日为父给你安排了个新去处。”
    “洛阳南郊纸坊,你去当半月工匠。”
    刘禅眨眨眼,“纸坊?是看匠人造纸吗?好玩吗?”
    刘备见他满脸期待,不禁失笑。
    “好玩,当然好玩。”
    转而正色道,“但记住——不许透露太子身份。”
    “还有到了那里,不准说你是当今圣上的儿子。”
    “监工安排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在那里,没有人管着你。”
    “半月时间不到,不许回来见朕!”
    “噫!太好了!”
    刘禅欢呼雀跃,“宫里那些人整天‘殿下长殿下短’,儿臣不胜其烦。”
    “如今既是父皇首肯,准许儿臣出宫。”
    “还无人问管,儿臣自是欢喜无限。”
    刘备点了点头,见儿子对此没意见他就放心了。
    因为他一开始还以为刘禅会对此很排斥,自己会费一番功夫劝他去。
    见刘禅对此竟是欣喜若狂,那他便再无顾忌,可以放心他派他“下乡”了。
    “对了,父皇。”
    刘禅突然想起写什么,“对了,表兄是不是也在那儿?”
    “正是。”刘备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俩正好作伴。”
    次日清晨,刘禅换上粗麻短褐。
    临行前,刘备亲手为他系紧草鞋。
    “记住,若吃不得苦,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父皇放心!”
    刘禅拍着胸脯保证,“儿臣定能舂出全洛阳最好的纸浆!”
    刘备望着儿子蹦跳远去的背影,摇头轻笑:
    “这小子……怕是以为去游山玩水呢。”
    李翊背着手,说道:
    “臣以为,陛下做得对。”
    “与其将阿斗这孩子养在深宫里,不如让他去民间历练。”
    一个王朝到了中后期就会走向衰落。
    这与国君与底层群众脱节是脱不开关系的。
    因为当皇帝不是能够教出来的,而是亲身实践出来的。
    同样是守成之君,孙权就是在派系斗争中杀出来一条血路。
    并通过一系列的任免和暗杀,建立一套新的平衡体系。
    这使得孙权的政治理念非常成熟。
    而相比无需夺嫡,拱手放权的刘禅。
    和夺嫡成功之后得意忘形,称帝后无限壮大士族的曹丕。
    孙权无疑要比刘禅、曹丕掌控能力强得多。
    这也是李翊一方面力主削减皇权,一方面又鼓励皇子到民间去历练的原因。
    只有切身感受到基层的苦,
    才能让他们意识到,脱去贵族的光环后,他们什么也不是。
    刘备这才恍然大悟,笑骂道:
    “昨日爱卿还说阿斗金尊玉贵,适应不了纸坊工作。”
    “原来是欲擒故纵之策也。”
    李翊亦还以笑,答道:
    “臣可从未建议过让太子去纸坊做工。”
    “是陛下提出,臣不敢抗旨不遵耳。”
    呵呵。
    刘备微微一笑,道:
    “无妨,这本就是朕之本意。”
    “朕平日里忙于国事,疏于对孩子的关心陪伴。”
    “送他去民间历练,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
    洛阳南郊,纸坊。
    由于纸坊里有李翊安插的眼线,提前打了招呼。
    加上纸坊招童工很常见,因为这活计相较于其他工作更加轻松。
    
第343章 如果你们父亲不是皇帝,不是首相,你们还剩下什么呢?-->>(第2/3页),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