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你已经完全摒弃当初之言,不计王道,一心想着霸道。”
    两人走到一处凉亭,李斯请老师入座。
    早得李斯吩咐,等候在此的侍从端上清茶后退下。
    李斯为荀子倒茶,动作恭敬如当年在兰陵时一般。
    先敬师长,后给师弟,然后乃道:
    “弟子并不是完全背离老师的学说。
    “只是亲眼见到秦国自孝公以来,历代君主励精图治,商鞅的变法使秦国由弱变强。
    “如今秦王雄才大略,有统一天下的雄心。
    “学生认为,这正是实现老师统一天下理想的最好时机。”
    荀子端起茶杯,茶香缭绕中,他的表情显得模糊不清:
    “用武力使人屈服,这就是霸道,这并不是真心归服。
    “秦国若只靠武力征服,而不施行仁义,即使统一了天下,又能维持多久。”
    李斯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很快隐去,决意改变说辞,低头说道:
    “弟子认知有误,师长说的对。
    “周王室已失鹿,数百年来诸侯混战不休,百姓生活困苦。
    “眼下当用强力结束乱世,重建秩序。
    “等到天下一统,逐步推行教化。”
    “言不由衷!”荀子放下茶杯,声音突然严厉起来:“习惯用暴力解决问题,最终就只会被暴力反噬。秦国如果继续用严刑峻法治国,即使统一天下,也必定很快灭亡!”
    李斯脸色变了变,但很快恢复平静:
    “老师多虑了。
    “秦国法令虽然严厉,却很公平无私。
    “有功劳的人即使是仇人也一定奖赏,有过错的人即使是亲近的人也一定惩罚。
    “这不正是老师所说的公道吗?”
    荀子感到有些悲哀,他的弟子已经被短时兴旺蒙蔽双眼:
    “你只看到了表面现象。
    “我在齐国时,曾经见过秦国使者到齐国,言谈举止都透露着对东方文化的轻视。
    “一个国家如果只重视武力和法令,而轻视礼乐教化,终究难逃‘兴起时轰轰烈烈,灭亡时猝不及防’的命运。”
    远处传来钟声,正是正午。
    李斯给师弟毛亨打了一个眼色,站起身对师长恭敬说道:
    “弟子已经让人准备了简单的宴席,不如我们边吃饭边谈?”
    李廷尉正想用吃饭时和缓环境来缓解紧张的氛围。
    毛亨微微低头,作不见状。
    “不必了。”荀子拒绝。
    李斯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语有哀求之意:
    “师长……”
    荀子撑着桌案站起身,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李斯,你还记得当年在兰陵,你问我人性本善还是本恶时,我是如何回答的吗?”
    李斯轻吸一口气:
    “老师言:‘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
    “不错。”荀子点点头:“你可知,我为何又说随便一个人都可以成为禹王?”
    李斯沉默片刻:
    “因为人虽性恶,但可通过礼义教化而向善。”
    荀子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
    “而你如今在秦国推行的,却是以严刑峻法压制人性之恶,而非教化引导,这与我的学说背道而驰!”
    李斯深吸一口气:
    “师长,弟子以为,乱世用重典。
    “待天下一统,自然可以推行教化。
    “眼下最紧要的,是结束这数百年的战乱。”
    “借口!”荀子提高声音:“你已被权力蒙蔽了双眼!秦国若继续这样下去,即使统一天下,也只会制造更多的仇恨与反抗!”
    一阵沉默。
    远处士子的呼喝声隐约可闻,更显得此刻的寂静令人窒息。
    最终,李斯深深一揖:
    “师长教训的是。
    “但弟子既已选择辅佐秦王,便会坚持自己的道路。
    “或许有朝一日,师长会明白弟子的选择。”
    荀子看着得意弟子,半晌,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失望。
    既失望于李斯的选择,又失望于李斯的愚蠢。
    他张开嘴,想问问弟子知不知道商鞅的下场,想问问弟子知不知道为甚当今秦王春秋鼎盛却要立小两岁的嬴子为储君,想问问弟子为甚想要那么快吃成一只大硕鼠怎么就不能等等呢?
    “罢了。”最终,老人什么都没问:“人各有志。毛亨,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