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也不见得,陛下并不是嗜杀之人。”马周缓缓摇头,一字一句道:
    “陛下让我等暂时处理公务,没有立刻将我等捉拿定罪,想来也是给一个活命的机会。”
    看着脸色重新焕发起来的张使君,马周又补上一句:
    “不过赦免只适用于中下级官僚,与我俩无关。
    “我们既然坐在一把手的位置上,便要承担这个责任。”
    领导责任,便是如此。
    张刺史的心脏慢慢凉了下去。
    无论如何,都没有活路了吗……
    “完蛋了吗?吾自幼勤奋好学、考取功名,为官后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就这么,都,打水漂了吗!”
    老张箕坐在地上,一边叫喊着,一边拳头捶地,完全自暴自弃了。
    “二位官爷,陛下召见。”
    “谁?!”
    也就在他最狼狈的时候,一名卫兵掀开帘子,把他吓得一哆嗦。
    可是待他回过神来,那卫士已经走了,只剩下摆动的门帘。
    “陛下亲临,召见我等。”
    马周似笑非笑:
    “张使君,还等什么?应召去吧。”
    张刺史颓然坐在地上,眼神漂移地看着边上的一壶茶。
    早知道,就多喝一口了。
    这一走,怕是再没有机会享受了!
    …………
    滑州诸君的扎营地,有一处高坡。
    让诸君又爱又怕的神皇陛下,此时就站在这座高坡上,一身小号的玄色圆领袍,背着双手,完全没有架子。
    光看外表,完全看不出李明是个皇帝,倒像是个装大人的小孩儿,让人忍俊不禁。
    可是,人是有气场的。李明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帝王之气,让在场的诸位官员不敢抬头直视。
    而让他们更为胆怯的是,李明陛下全程板着脸,脸色十分难看。
    完了,完了……
    陛下这是动杀心了啊!
    官员们慑于龙威,不禁两腿发软,两股战战。
    不少人是平生第一次面圣,没想到等来的大概率是自己的死刑判决。
    这就让人很难绷了。
    大家都是当官的,政治那点花活,就算没有玩得炉火纯青吧,但难兄难弟们互相交流一番,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处境。
    每个人都垂头丧气,心情极其低落。
    官阶较低的小卡拉米,正在盘算着自己大概会被判几年、流放是去热死人的儋州还是冻死人的黑水。
    而官阶较高的诸公,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了——
    引刀成一快!
    按照闯出的灾祸大小,他们完全不用担心自己的量刑。
    肯定顶格处罚!
    这就不必考虑自己蹲几年、流放哪里去了。
    等下属们服完刑的时候,自己应该都能打酱油了。
    在一片挥之不去的愁云惨雾之中,职位最高、责任最重的工部侍郎马周,却是最为云淡风轻。
    他早就想开了。
    自己这辈子,当官当得忒没意思了。
    勤勤恳恳干到中年,好不容易干到晋王李治的老师一职。
    因为出了个歪点子,引发齐州民变,被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李明殿下一脚踢到了章丘,回到原点,从零级县令开始练起。
    好不容易从基层混出来了,又遭遇了某位李姓反王的金融战,被打至跪地,迫他做战俘。
    直到现在,终于在朝廷中枢混出了点名堂,当了个干活部门的干活副部长。
    结果,就摊上了“黄河决堤”这口滔天巨锅——
    称不上是锅,马周的三次遭殃,都是因为碰见了前所未见的困难,而他的能力却又都不足以解决。
    换言之,就是菜。
    菜是原罪。
    现如今,还是因为自己太菜,导致大堤在自己负责的河段崩溃,这也怨不得谁——
    黄河在别人那里都好好的,怎么偏偏就在你这儿改道?还说不是你的问题?
    “呵,便如此吧。”
    马周恬淡地闭上了双眼。
    责任是他的,要杀要剐,他认罚。
    “你们都到齐了?”
    听得高坡的方向,传来李明陛下愠怒的声音。
    下一句便是:
    “查清楚了,你们都无罪,官复原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