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动的是他们的土地,是他们赖以维持富裕生活、尊贵地位,以及政治影响力,的基础。
    “我将他们的土地没收,必将导致他们的强烈反弹,这不难理解吧?”
    李明达眉头一皱,觉得自己发现了其中的言语陷阱:
    “我不理解。你有民心,有强大的军队,更有一支庞大的官僚队伍,能一直控制到乡村。
    “和你的力量相比,贵族算什么?你想在国内推行什么政策,难道还怕他们掣肘?”
    “怕。”李明直言不讳道。
    “咦?”李明达更为不解。
    “一个贵族我不怕。但是十个、百个、千个、全天下的士族门阀阶级,如果联合起来一起反对,试问谁不怕?”
    李明正色道:
    “士族士族,他们无不在当地深耕成百上千年,有的门荫甚至能上溯至春秋时期。
    “他们树大根深,互相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我现在想要将他们赖以为生的土壤彻底铲除,谈何容易?”
    李明达似乎有些明白了:
    “你是怕他们谋反?”
    “是,但不完全是。”李明道:
    “他们若是起兵作乱,倒也是个麻烦。
    “但是和他们能造成的另一个麻烦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李明达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来了,急忙追问:
    “什么麻烦?”
    “非暴力不合作。”李明答道。
    “非暴力……不合作。”李明达细细咀嚼着。
    似乎能懂一些,但是不多。
    “不论制度设计得如何精妙、不论初心是如何高尚,事情是人做的。执行歪了,一切都白搭。”
    李明叹息道:
    “以我大明为例。东北和辽东本是化外之地,倒是没这个问题。
    “河北就是个老大难了。河北的士族在地方上仍然有着极大的势力,对不利于他们的政策,推三阻四、阳奉阴违。
    “以至于土地回收再分配的进度被大大减缓了,财政出现了很大的亏空,税收甚至还不及人口更少的辽东和东北。”
    他站起了身,走到文件柜边上,随便拿出一策卷宗递给了李明达。
    “你自己看看。”
    李明达翻了一翻,眉毛立刻皱了起来。
    这是河北涿县县令上报的文书,言其调任河北、推动土地分配时,软硬钉子吃了无数。
    今天下乡的队伍被“歹人”劫了,明天负责重新丈量土地的文吏病了,后天当地雇佣的脚夫集体吃喜酒去了……
    总之各种状况不断,都“恰好”发生在县令准备对土地下手的关键当口。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当地有问题,暗中有黑手在和朝廷对着干。
    但是没有证据。
    有了证据也不敢掀桌子,毕竟地头蛇在当地的能量不容小觑。
    “一个个都是当地的土皇帝,一个个都是慕容燕。
    “可是能对付他们的李明能有几个?”
    李明的双眼之中,有火焰在燃烧。
    “这还只是河北一地,而河北已经算是对我俯首帖耳了。
    “天下的其他地方呢,原本隶属大唐的其他州县呢?中原、关中、川蜀、江南……
    “他们会有怎样的反弹,他们又会有怎样的花招?
    “而因为他们的从中作梗,有多少百姓会因此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国家又会被蛀到何等程度,以至于天下大乱,国之不国?
    “因此而死的人,又会有多少?
    “杀人以刃与政,有以异乎?”
    李明的一番话,让李明达听得沉默了。
    “我的威望还是不够啊!”李明语气沉重。
    “所以,我要打一场仗,史无前例的大胜仗,将全天下最有威望的男人扳倒。
    “只有携此战的威势,我才能震慑宵小,将我的意志强推下去。
    “和因此挽救的生命、拯救的王朝相比,打仗死的那点人算得了什么?这已经是十分合算的买卖了。”
    一席肺腑之言,余音绕梁。
    李明达听得呼吸沉重,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良久,她才声音干涩道:
    “政治,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啊……”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脚步声。
    来者只是象征性地敲了敲门,便直接推门而入。
    是房遗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