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粗糙得像码头的脚夫。
    即使穿着一身名贵的云锦绸袍,也再没有了过去温润如玉的贵气。
    相反,让长孙无忌心中生出了一个可能不太恰当的词儿:
    沐猴而冠。
    就像哪个穷苦的奴仆,偷穿了主家的衣衫似的。
    李明那厮,便是这样对待长孙家的嫡孙、皇家的外孙的?!……
    长孙无忌感到有点上头。
    自从那厮把他的好大孙拐到辽东时,长孙无忌就一直隐隐不满了。
    他本只打算拿长孙延做个示好的标志,家族两面下注的那个筹码。
    轻松愉快地当个熊孩子跟班就行了。
    没想把孙子当成“和亲公主”,“远嫁”到辽东!
    新仇旧恨一齐涌上,长孙无忌的脸色黑了下来。
    “阿翁?”
    长孙延敏锐地察觉了他脸色的变化。
    长孙无忌立刻恢复如常:
    “阿翁……只是有些累了。”
    “确实,长安天热,容易疲劳。阿翁也要注意休息。”
    长孙延圆滑地接过话题,随口一句:
    “我也巴不得穿上短衫,长衫穿着太热了。”
    “什么?短衫?!”长孙无忌震惊。
    “嗯呐。”长孙延说话都带上了一股子东北口音:
    “我巴不得脱去长衫,穿短衫干活利索多了。”
    短衫……那不是码头脚夫、街边菜农才穿的衣服么?
    还有,干活是什么鬼?
    李明真命令长孙延,去干地位低下的体力活了?!
    长孙无忌凌厉的目光,扫向了他自己的好大儿。
    也就是长孙延的父亲,长孙冲。
    “延延延儿刚刚回来时,穿的便是短衫,我我我们刚给他换上的。”
    被父亲这么一瞪,长孙冲的气儿立马就短了半截,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长孙无忌瞳孔一缩。
    堂堂大唐开国元勋赵国公的好大孙儿、大唐公主的好大儿。
    居然和普通劳动者穿一样的衣服?!
    他再次热血上涌,已经出离愤怒了。
    好你个李明!
    你这厮,究竟是想怎样作践长孙家的嫡孙啊!
    你难道不知道,长孙延是我们长孙家族向你示好的标志,做事留一线的那一条沟通桥梁么?
    就这么对待他?!
    还是说,李明这是明知故犯?
    通过折磨长孙延,来折磨我长孙无忌?
    这是挑衅,这是宣战!
    这是明明白白地告知长孙家族,双方势不两立!
    “阿翁……你的眼睛怎么充血了?”
    长孙延担忧地问。
    长孙无忌一阵恍惚:
    “我……担心你在辽东过得好不好,是否受到了公平的对待。”
    “嗯?阿翁何出此言?”长孙延一脸疑惑。
    他表示,自己过得挺好挺开心的呀。
    虽然他996偶尔007,虽然他顶着“临时帮忙”的名义干着“常务”秘书的活儿。
    但他觉得,自己在辽东真正实现了人生价值。
    “我觉得,你还是回长安吧。”
    长孙无忌缓缓说道。
    “为什么?”
    不仅是孙儿长孙延,连儿子长孙冲也感到有些不解。
    “父亲,延儿不是……同平章事阁下的得力干将么?
    “为何要……”
    李明还不显山不露水时,长孙家族姑且还能派出长孙延,作为双方不要完全决裂的保险。
    现在李明已经势如破竹,而且已经展现出了“不计前嫌”的气度,仍然启用老对头长孙无忌。
    为何要在现在,却要撤掉长孙延,要将与李明的关系彻底闹僵呢?
    “你懂甚么!”
    面对儿子,长孙无忌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开喷:
    “你看看延儿在辽东都被折腾成了什么样,他在那里受到重视了吗!
    “你儿子再这么蹉跎下去,整个人都要荒废了!”
    长孙冲就像个大号的长孙延(怀旧版),说好听点是温润如玉,说难听点是怯懦无能。
    被父亲这么一喷,他立刻慌了手脚。
    再看儿子的时候,他的心里也涌起了一股气。
    一开始,他还为自己儿子更成熟、更有男子气概而感到高兴。
    被父亲一点拨,他也觉得,李明殿下实在太过分了。
    简直把他儿子在当牛马使。
    不但人晒成了脚夫的模样,连行为习惯都快退变成脚夫了!
    为人父母,有哪个不关心儿子教育的?
    长孙延的教育,眼见得是荒废了呀!
    “李明殿下如此虐待延儿,看来是在甩脸子给我们家族啊。”长孙无忌一声冷笑。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你不讲武德,就别怪我也来给你扯扯后腿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暗暗下定了决心。
    …………
    深夜,长孙无忌继续挑灯处理公务。
    文书写了一半,他突然把纸张揉成一团,暴躁地扔到一边。
    奶奶的,已经打定主意拖李明后腿了。
    怎么还在加班完成他布置的任务?
    长孙无忌觉得自己犯贱,气鼓鼓地抱着胳膊。
    坐了一会儿,他又提起笔,刷刷写起来。
    算了,百姓是无辜的。
    先把眼面前这事儿解决了,再撂挑子吧。
    明天,等明天……
    明天一定非暴力不合作,联合朝廷诸公,把李明拉下马!
    就在他一边烦躁,一边傲娇地替李明卖力干活时。
    耳朵边也一直有只烦人的蚊子在“翁翁”叫。
    “阿翁阿翁~”
    长孙延腻在长孙无忌身边。
    “为什么不让我回辽东?”
    “你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是京爷!不是辽东野人!”
    长孙无忌做出了和自己妹夫一样的发言。
    反正你拦不住我,随便跳个车就走了……
    长孙延在心里吐槽着,嘴上还是很甜地叫着:
    “阿翁阿翁~那我为什么不能去辽东出差呢?”
    近朱者赤,近明者坏。
    长孙延也学到了李明撒娇打滚的绝招。
    但一个身体壮实的半大小子这么卖萌,多少让长孙无忌心里有点膈应。
    “你出的什么差?你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长孙无忌有点上火了:
    “你在那里能学到什么?李明能教你什么?
    “怎么搬运铁矿?还是怎么耕田?
    “简直败坏斯文,浪费生命!”
    他罕见地对好大孙发脾气了。
    书房短暂安静了一会儿。
    长孙延沉默了下来,脑袋低垂。
    “呼……”长孙无忌也长出一口浊气,继续工作。
    过了没多久,长孙延又开腔了:
    “阿翁阿翁~”
    “啧。”长孙无忌有点不耐烦了:
    “我是不会准许你去辽东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回辽东当脚夫去?还是下矿当矿工?
    “不是,是这儿。”
    长孙延伸出手指,点着长孙无忌桌子上的文件。
    正是他刚才低着头时,视线扫过的那一份。
    他低头不是在反省,而是在浏览那份文件。
    “怎么了?”长孙无忌没好气地问。
    长孙延嘴角一勾:
    “阿翁,你被底下人耍了,你难道没发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