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站定的时候,监工已经赶了过来,抡起鞭子劈头盖脸地抽。少年努力伸手遮护着自己,呻吟求饶;
而那个老者,只管闭着眼睛,在地上缩成一团,连哼声,都小得几不可闻了。
直到这顿打结束,少年和老者,才努力站起身来,扛起木头,和沈乐一起向前。
对此,沈乐能做的,也只有把自己的位置稍微向后挪一挪,尽量多承担一点重量:
让他们两个,饥饿,疲惫,受伤的身躯,少扛一点,好一点儿……
然而即便他扛起了最大的重量,这番心意,也没有起到太大作用。
木头扛了一轮又一轮,当晚下工的时候,最后一根木头堆到旁边,老者就一头倒下,面朝下趴在地上:
再被人翻过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任何呼吸。至于身体,在这凛冽的寒风中,身体一直是冰凉的,摸不到半点热气……
老者很快被拖走。这一天,被拖走的不止他一个,而整个河工期间,被抬走、被拖走的,也不止他一个:
许多民夫脚泡烂了,手冻出纵横交错的血口,咳嗽声日夜不绝。距离沈乐最近的死亡,甚至就发生在他身边:
那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青年,晚上睡下的时候咳出鲜血,早起上工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这样消耗民力,就不怕,就不怕百姓造反吗?
沈乐想不通。但是,直到他熬满两个月,漫长得犹如两年一样的两个月,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时,他才知道,什么叫做地狱:
村子里面,虽然不至于家家户户挂孝,每隔三户,也有一户挂白。
沈乐快步走过一间间草棚,一间间泥屋,几乎每一间房子里,都会传出咳嗽声:有的撕心裂肺,有的有气无力。
他一时间心急如焚,几乎是狂奔着冲向自己家,远远看到家门,先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没有挂白。所有人都还活着。都还活着!
然而仅仅是活着而已。再走几步,还没进家门,沈乐就听到了急促的咳嗽声,仿佛要把心肺五脏全都咳出来一样。
他快步进门,唯一的一张床上,并排蜷缩着两个干瘦干瘦的人影,身体平平地掩在薄被底下,几乎看不到起伏。
弟弟面黄肌瘦,看到他回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大哥!爹,娘……”
沈乐都不用伸手一摸,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瘟疫,毫无疑问是瘟疫——
哪怕不是鼠疫,不是霍乱,这场瘟疫也绝对小不了。汉末的大伤寒,死亡率超过50%,你家是名医都没什么用——
写下《伤寒论》的汉末名医张仲景,他家族200号人,死了三分之二……
沈乐抢了上去,一掌按在父亲身上,治疗术的热流小心翼翼地涤荡过去。
他不敢用力过猛,生怕治疗术过度抽取病人的元气,只敢让热流在病人的胸口,气管、支气管、肺部轻轻盘旋。
好一会儿,老人身体震动了一下,猛然咳出一口带血的痰液,接着开始大声吸气:
“呼……呼……呼……好多了……狗娃子,你回来了?”
是的,回来了,活着回来了。沈乐如法炮制,治好了这具身体的母亲,又确保了弟弟妹妹没有被疫病沾染。
但是,剩下的病人,他就无能为力:
村子里面,家家咳嗽,户户病倒。沈乐就算有法术,他也治不了这么多人。何况,这时候暴露法术,如小儿持金过闹市,他根本不敢去治!
就在全村陷入绝望,几乎要听天由命之时,村口来了几个人。
他们穿着灰色的道袍,戴着混元巾,为首的是一位长须道人,面容清癯,眼神沉静。身后跟着几个弟子,挑着干柴,背着大锅:
“无量天尊。”道人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传遍了恐慌的村落:
“贫道乃天师道弟子,途经此地,见瘴疠之气弥漫,特来施舍符水,解救生灵。”
啥?
沈乐直接呆了:
五斗米道?
我确认朝代,居然是用这样的方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