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村口的人们渐渐围了过来,孩子们也不再胆怯,凑到旁边看。赵六看着眼前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泪水已经止不住了的流了下来。
院子还是三十多年前的模样,只是更破了——土坯垒的院墙塌了半截,用几根木头勉强撑着;院当中那棵歪脖子枣树还在。
进了这个院子里,赵六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踏实的暖意。就算土坯房的墙皮掉了大半,这也是他的家,是他走了三十多年还能一眼认出的地方。
娘坐在院子里的矮凳上,春秀挨着她蹲在旁边,两人围着一张缺了角的木桌。春秀把随身带着的全家福照片从钱包里拿出来,指给娘看:
“娘,这是老大伟伦,他今年三十二了,现在是空军飞官,这是他媳妇,这是三个孩子,是老大家的……”
老太太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干枯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生怕碰坏了似的,嘴里不停念叨:
“好,好,老六一家好啊,子孙满堂,都长这么俊了,咱赵家有福气啊……”
她的手背上满是裂口,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土,却把照片摸得格外轻柔,风一吹过,她就赶紧用手护住照片,怕被吹跑。
赵六坐在对面小板凳上,看着娘的笑脸,心里却空落落的。他扫了好几遍院子,没看见爹的身影,也没看见二哥的,连记忆里总爱跟在他身后的大姐、二姐,也没出现。只有大哥守在院门口,三哥、四哥坐在门槛上,闷头抽着旱烟,烟杆上的铜锅泛着暗哑的光,烟雾顺着风飘过来,带着呛人的味道。
“大哥,”赵六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发紧。
“爹呢?还有二哥,五哥,大姐、二姐他们,怎么没见着?”
大哥捏着烟杆的手顿了顿,烟锅里的火星掉在地上,烫出个小黑点。他抬起头,先看了一眼站在院门口的干部,又低下头,抿了抿嘴唇,喉结动了动,半天没出声。三哥、四哥也停下了抽烟,头埋得更低,院子里只剩下娘偶尔的笑声。
娘似乎没听见他们的对话,还在跟春秀说:
“等回头,我攒点布,给孩子们做双布鞋,咱们家的布鞋,穿着暖和……”
她边说边拍了拍春秀的手,眼神里满是疼爱。
赵六又一次问道:
“大哥,他,他们呢……”
大哥的声音突然响起,很低,却像一块石头砸在赵六心上。
“都,都死了……”
赵六僵在原地,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似的,连掉在地上的搪瓷缸子都忘了捡。他想起离开家时,爹还站在这院子里送他,手里攥着半袋炒面,让他在外头好好照顾自己;二哥靠在枣树下,拍着他的肩膀,说等他回来……
那些画面还在眼前,可大哥的话,却把这些回忆都砸得粉碎。
娘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向赵六苍白的脸,嘴唇动了动:“六子,咋了?咋哭了?”
赵六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眼泪却忍不住掉下来,砸在胸前的衣襟上。春秀连忙站起身,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院子里的风突然大了,枣树枝桠晃得更厉害,像是谁在低声叹息。大哥、三哥、四哥都没说话,只有旱烟的味道,在院子里慢慢散开,裹着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重。
赵六看着娘茫然的眼神,又想起大哥的话,心里像被刀割似的。他走了三十多年,盼着回家,却没想到,回家后要面对的,是这么多亲人的离世。院子还是这个院子,土坯房还是那个土坯房,可家里的人,却少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