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班班长六哥喝了口酒,将酒壶掖进羊皮袄的兜里,带着司机们走了过来,开始商量如何运输。
李爱国本来以为所谓的“有经验”只是在吹牛。
等看到那些司机们嘀咕了一阵子,就制定了方案,从卸车时用的撬棍角度,到装车时的重心平衡,再到路上的固定方式,说得头头是道。
他才觉得自己好像小看了这支勘探队。
光看这配备的警卫班、汽车队,还有这专业的装卸经验,他们要找的东西,绝非凡品。
只是此时李爱国也顾不得询问了,因为拆卸工作已经开始。
只见那些司机们很有经验的在卡车下面垫上棉褥子,几个警卫班的同志配合着将钻头装载了车厢上。
同时,那些技术员们和勘探队的职工们也开始忙碌了起来。
现场唯一没有参与到装卸的人员就是老猫和老秦那批人了,他们依然手插在腰间,警惕的看着四周。
整整三个小时,装卸工作才完成。
李爱国抹了把脸,满手都是油污。
唐光武冲值班室喊了一嗓子:“老刘,赶紧弄点水来,让京城来的同志洗洗!”
“也就你们赶上了好时候,前两天局里的打井队刚在这儿打了口机井。”
值班员是个干瘦的老头,跟唐光武显然熟得很,一边嘟囔着“就你老唐事儿多”,一边拿出几个搪瓷盆子。
“同志,会用这机压井不?”老头把盆子递给李爱国。
“用过两次。”
李爱国接过盆子,走到井边,压了两下摇杆,没出水。
他瞥见旁边瓦罐里有水,舀了半罐倒进井里,再压时,“哗啦啦”的清水就冒了出来,带着股土腥味。
“行啊,是个机灵人!”
老头从仓库里拎出个面袋子,见了这光景,乐呵呵地说,“勘探队这帮家伙,一个个都是闷葫芦,就说老唐吧,上次在这儿压了半个小时,愣是没弄出水来。”
“老刘,咱能不提这茬不?”
唐光武瞪了他一眼,又冲李爱国笑道,“这机压井,还是人家爱国同志他们研究出来的呢。”
值班员愣了一下,确认了消息,扭头回屋摸出个鸡蛋,“爱国同志,今儿咱奢侈一把,给你加个蛋!”
中午的伙食是棒子面烙饼,硬得跟砖头似的,就撒了点盐,每人两个饼子,一搪瓷缸白开水。
那饼子嚼起来剌嗓子,跟啃树皮差不多,可五一九队的同志们吃得津津有味,吧嗒吧嗒的。
野生汽车专家咬了一口就皱起眉,咽了半天没咽下去,偷偷把剩下的饼子塞进了衣兜。
“赶紧吃,就着开水往下顺!”
唐光武看他那样子,提醒道,“等会儿要赶几百公里的路,沿途连个人影都没有,想找口水喝都难。”
野生汽车专家的脸当时就绿了,他在来之前也想过日子艰苦,也没想到会苦到这种程度。
只是现在大家伙都吃烙饼,也不好意思把方便面拿出来,那玩意估计要作为营养品了。
“来,这样吃。”李爱国毕竟有经验,将鸡蛋分了半个给野生汽车专家,把饼子掰碎了泡在搪瓷缸子里。
扬起脖子,稀得稠的一下子灌进肚子里面。
“这倒是个好办法。”野生汽车专家有样学样,喝下了两个饼子。
吃完饭,值班员又烙了几十个饼子当做干粮,司机们则拎了十几个汽油桶装满清水,一来是沿途没有水源,给水箱加水,二来是当做饮用水。
出发时,值班员把唐光武送到车边,挥着手喊:“老唐,下次活着回来,别让我见着你的尸首!”
“你个老东西,就盼着我出事是吧?”唐光武笑骂着,冲司机喊了声“开车”。
卡车一辆接一辆地启动,卷起滚滚尘土,朝着荒芜的戈壁滩驶去。
老猫带的人和警卫班分别乘两辆卡车,一前一后把车队护在中间。
出了小站,连最后一点路的影子都没了。
戈壁滩像一张被岁月遗忘的旧地图,在冬日的阳光下铺展开来,单调得让人心慌。
车轮碾过最后一片碎石地,李爱国发现连耐旱的红柳都不见了,偶尔能看见半截风化的羊骨,在风里孤零零地躺着。
“唐队长,现在能说说,咱们要找的到底是什么矿了吧?”李爱国收回目光,看向一直在翻资料的唐光武。
出发前他就问过地质部门的领导,对方只说是机密,到了地方就知道了。
唐光武把他安排在自己车上,显然就是为了方便沟通。
他合上资料,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讲起了故事:“三年前,有个社员在戈壁滩里捡到颗青绿色的夜明珠,兴冲冲交到公社。
公社领导当宝贝似的往上送,县里请了古董专家一看,才发现那不是夜明珠。”
唐队长抬头看向李爱国:“你知道是什么吗?”
“某种含有氟化钙的矿石?”
李爱国对这玩意太了解了,所谓的夜明珠就是氟化钙。
小时候供销社里那种有弹性的夜明球,五毛钱一颗,就是含了氟化钙,不能吃(别问为什么李爱国知道)
“没错。”
唐光武有点意外他竟然知道,点了点头,“但如果只是氟化钙,犯不着这么兴师动众,对吧?”
李爱国心里一动:“氟化钙常作为伴生矿存在,比如……板菱铀矿、硅钙铀矿之类的?”
“咱们要找的,就是铀矿!”唐光武的声音压低了些,眼神却亮得惊人。
李爱国瞬间明白了。
出发前的种种疑点,地质部门的讳莫如深,老猫和老秦的神秘兮兮,戈壁滩上戒备森严的小站……这一切都串起来了。
“没错!”唐光武点上根烟,望着车后扬起的尘土,叹了口气,“那社员捡到的‘夜明珠’,其实是硅钙铀矿。
你也知道,自从发现 712铀矿后,咱们就再没找到过大型铀矿。
上级专门组建了五一九队,最开始老毛子还派了专家来,折腾了一阵子没结果,人家也撤了。”
他猛吸了口烟,烟圈在车厢里散开:“因为一直没突破,加上国内外专家都觉得这戈壁滩里不可能有铀矿,五一九队其实已经准备撤了。这次大规模勘探,是咱们最后的机会了。”
车厢里沉默下来,只有卡车引擎的轰鸣和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
李爱国望着窗外茫茫的戈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