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了。
恍然间,墨画这才意识到,自己除了是权势滔天的大荒神祝,是尊贵无比的神主代行外,同时也是那个先天体弱的灵修,是那个从小体虚多病的墨画。
这种“弱小”的感觉,似乎很遥远,但似乎又近在眼前。
往事依稀间,墨画仿佛一回头,就能看到小时候,那个瘦弱的自己,那个出身贫寒但机灵心善的自己,那个学了阵法,就去帮助他人的小阵师。
那时的自己,就像是一根瘦弱但坚韧的刍草。
而通仙城的所有散修,也都是刍草。
或者说,在真正的上层眼里,他们都只是“刍狗”……卑微而低贱……
墨画冰冷的心中,生出一丝同情。
既是同情自己,也是同情与自己同病相怜的,那些卑微求生的散修。
甚至放眼天下,放眼苍生,也无非都是刍狗。
墨画的目光,重新变得悲悯起来。
而在这种悲悯之中,墨画瞳孔忽而一颤,意识到了什么。
他顾不得血气贫弱,缓缓站起身来,在大老虎的陪同下,一步步离开了巫祝的大殿,来到了殿外。
此处神祝大殿,建在高峰之上。
墨画站在山峰之巅,放眼看向大荒,于云雾缭绕间,顿有凌大地之绝顶,览众山之渺小的感觉。
这便是高层的视野,是大权在握的神祝的视角。
但墨画的目光,却越过群山,看向了山脚下那些,最普通,最不起眼,最卑微,最渺小的野草。
这些野草,在泥土中生长,在卑微中求存,以孱弱的身子,铺满了整片蛮荒的大地。
铁术骨跟在墨画身后,皱着眉头,不明所以。
不知过了多久,墨画这才轻叹道:
“错了……”
铁术骨一怔,“什么错了。”
墨画缓缓道:“大荒刍狗命术……不应该用人衣草……”
铁术骨有些愕然,“这是先民用的。”
墨画目光通透,缓缓道:“你们先民用人衣草,是因为在当年,这种草遍地都是,是大荒最卑贱的草木。”
“刍狗命术,刍狗命术,既然要做刍狗,自然就要用最卑贱的草。”
“可是现在,时过境迁,人衣草稀少,变得珍贵了,那它就不再‘卑微’,不再是大荒,最多,最广,最普通的草木了。”
“它不再‘卑微’,那也就不配再用来做‘刍狗’。”
“不只是人衣草,所有‘名贵的’,‘稀有的’,‘上等的’草木,都没有资格,用来做刍狗命术的媒介。”
“无论何时,唯有这蛮荒大地上,最普通的,最卑微的,最低贱的,遍地都是的野草,才能用来施展大荒刍狗命术。”
“尊贵者最卑贱,卑贱者最高贵。”
“最普通,最卑微,在大道之中的权重才最高。”
“所以,才错了……‘尊贵’的草,承担不了这天机因果的道,最卑微的野草才行……”
墨画眼眸深邃,周身道韵流转,语意深重。
铁术骨闻言心神俱震,满目骇然。
……
之后,墨画摒弃了一切,古老的,名贵的,披金戴玉的草木,只取了大荒最普通,最卑微,最不起眼,最为人忽视的野草,用来编织因果刍狗。
这一次,果然不一样了。
墨画每编一条草丝,神识都如江水一般,倾泻而出。
而他如神明般璀璨的金色神念,也与大荒最卑微的野草,深深融合在了一起。
那一瞬间,墨画既感觉自己是高高在上,俯瞰人间的神明。
又是在泥泞中挣扎,卑微如草芥的刍狗。
他的命格,与手中的刍狗,深深维系在了一起。
他是在编刍狗,也是在编织,自己的命运和毕生的因果。
……
大荒的战事,仍在继续。
入夜,繁忙的战事之余,铁术骨回到自己的房间,摆了一个供桌。
但供桌上,什么都没有。
铁术骨点燃了一支香,拜祭着某个不存在的灵位。
他面容沧桑,神态苍老,但心中的兴奋与震撼却难以言表,以至于他点香的手,都有些颤抖:
“此子……胸怀可吞天地,格局无以度量,悟性匪夷所思,的确……与您很像……”
“是这几千年以来,与您最为相像之人……是……”
“最合适的人选……”
铁术骨语气含着莫大欣慰,面容却隐没在黑暗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