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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乾隆五十五年 白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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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带有位正骨高手,卧床十几年的也能给治好,还跟原来一样活蹦乱跳。咱家船运能到苏杭,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王瑜放缓声音,“佩秋,叔一定会给你治好腿的,别怕,你还年轻呢。以后你会带着咱家的瓷器去很多很多地方,苏杭也好,京城也罢,你朝外看看,天大地大,一定还有属于你的湖光山色。”

    梁佩秋眼眶一酸,忙低下头去。

    王瑜其人一身风骨,硬折不弯。过去他总瞧不起徐忠为贵人鞍前马后、点头哈腰的卑贱样儿,曾明言商贾虽轻,但可卑不可贱。景德镇的窑户坯户们既是商人,更是手艺人,身上得有风骨,做出来的瓷器才能受人赏识。如今安十九称霸江西,向来为权贵折腰的徐忠都站了起来,而他却要为长远计,成为自己最厌弃的那种人。

    可即便如此,王叔仍在宽慰他。看懂了他的心,没有指责,没有催促,没有将把庄之责加之于他,面对外忧内患,仍旧盼着他朝外看,走出去。王叔难道就没想过吗?只要他出面对安十九服软,单凭他包烧青的本事,谁又敢拿安庆窑开刀?安十九左不过是咽不下那口气罢了。

    可他偏不。

    他不会对欺辱柳哥的人低头,死也不会。

    “如果我去求他了,柳哥会怎么想我呢?我已经弄丢了他送我的生辰礼,是他亲手做的,我唯一收到的生辰礼……”

    梁佩秋不知道该怎么办,既恨安十九,更恨自己,恨世道不平,恨无能为力。

    在王瑜离开很久后,他再一次坐回地上。

    那里又亮又硬。

    摸着真实。

    后来还是王瑜咂摸出来,这孩子应该是心里生病了。

    出于很多原因,他无法再原谅自己。

    当初徐稚柳给安十九下跪磕了二十个响头,他也病了一阵,不过那时徐稚柳还在,尚且能劝一劝他,到如今还有谁劝得动他?小梁啊小梁,难道就要这样日复一日地枯萎下去了吗?谁能来救救小梁啊?!

    王瑜急得一夜没睡,邪风入体,此时有人一盆水给梁佩秋浇醒了。

    他努力地抬起头,看清面前的人。

    是时年。时年怎么老了?

    时年听说梁佩秋已经不吃不喝三天,星夜兼程赶回景德镇,连湖田窑都没回径自登了安庆窑的门。他满身的风尘,胡须蓄了一大茬,黑眼圈快掉到下巴,看着能不显老吗?他把铜盆往旁边一扔,冷冷道:“你清醒点了吗?”

    梁佩秋抹去脸上的水,轻声问道:“时年,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死没死。”

    梁佩秋忍不住一笑:“你还跟从前一样凶。”

    “幸好你没死,你要死了,我也没处凶了。”他本来很生气,非常生气,一路上都在骂他软弱,可真正看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儿,又满是心疼。

    这个世上能为公子去死的人,还有几个?

    “你起来。”时年说,“只要你起来,我就带你走。”

    “去哪儿。”

    “去看荷塘。”

    梁佩秋眼睛里微微迸发出一丝光芒:“是……是……”

    他仿佛不敢往下想,时年肯定地回答:“是,是你们曾经约定他要带你去看的那片荷塘。想去吗?”

    他当然想!时年说:“那就站起来。”

    梁佩秋摸了下自己的腿。

    快和石砖一样冷和硬了。

    “我给你一炷香,如果一炷香后你没能站起来。梁佩秋,你就永远看不到公子的荷塘了。”

    你会失去他。

    完完全全地失去所有与他相关的羁绊。

    怎么样?要去吗?

    当然要去!梁佩秋急不可耐地起身,下一秒却重重摔在地上,手臂无力支撑往前一撞,桌案上零零散散的东西掉落一地。

    其中就有那一只长满暗纹的春夏碗。

    梁佩秋双目一紧,眼中浮现痛苦之色。连这个他也要失去了吗?他几乎生不如死,泪水夺眶而出。就在春夏碗坠地的最后时刻,不知从哪里滋生的一股力量,他紧咬牙关,整个人往前一扑,旋身接住了碗。

    他捧着碗,泪水涟涟,却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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