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声,把我心里的板打乱。我想求在这儿‘听’一会儿,借你们的心拍。你们这个拍子真稳。”
“听。”朱瀚点头,“但你也教我们‘听’。你听人的脚步,你说给大家听,哪一种脚意味着什么。”
瞽者笑了,耳朵轻轻地动:“急的脚,脚掌先落;稳的脚,脚跟先落;心里有事的脚,左右轻轻不一致;心里没事的脚,直进直出。还有,爱看热闹的脚,站住的时候只站半个脚掌。”
他说着,头却微微偏向一边,像在跟风说话。
人群里有人不由自主地看自己的脚,顺手把脚从红绳边挪开半寸。
瞽者又说:“你们这红绳有一种暖,是人手的味道。我摸得出来,早晨的暖和下午的暖不一样。早晨的暖轻,像熬过夜;下午的暖沉,像看过一天人的心。”
头一日,城西新棚刚挂起红绳,便有粮行掌柜带着伙计来站定。
伙计们争得面红耳赤,说米袋该先抬谁的,有的说自己肩宽能快,有的说自己先到先走。
掌柜一开始也想呵斥,见竹棚下坐着人,便忍住,低声同朱瀚道:“王爷,他们平日都抢,我管不过来。”
朱瀚没有立刻出声,只让伙计们先摸红绳。
几双满是老茧的手一摸,呼吸便缓了一点。
“你们今日各自报一件——不是谁快,而是你们抬过的最重的一担。”
伙计们一愣,七嘴八舌:“我抬过两石半。”
“我三石整。”
“我只抬过两石。”
说到最后,反倒有点不好意思。
朱瀚点头:“重的走前,轻的在后。谁重谁量得多,他在前。不是抢,是量。”
城北“漆器街”多是手艺人,日日打磨漆器,漆味呛人,常常为“谁先晾谁后晾”争执不休。
一日,两个师傅把未干的漆器抬来棚前,各执一词。
“我这盏灯罩先晾,不然漆起花。”
“我的盒子先晾,不然走气。”
朱标那日在场,年轻气盛,正要劝,朱瀚却拦住,让他自己处置。
朱标看着两人,忽然想起叔父说过的“规是看不见的绳”。
他便道:“你们把漆器都放到灯下,照一照。谁的漆反光先晃眼,谁后晾;谁的光暗,谁先晾。”
两人半信半疑照了,果然那盏灯罩光亮得刺目,只能晚些;盒子漆暗淡些,先晾也无妨。
人群轰笑:“原来漆也会自己说话。”
这日,有两位举子因文章争执:一人说“先声夺人”,一人说“含蓄有味”,吵得脸红脖子粗。
李遇也在场,他已习惯半个时辰不敲鼓,只看人心。
他开口:“你们各自念一段,但要在句末停半拍,让别人接。”
两位举子照做,先念的果真声势如潮,却因停半拍,被后一句借走,气势反弱。
后念的含蓄,反因停顿让人细细咀嚼,味道更长。
众人拍手:“原来文章里也有‘一尺半’。”
自此,学府里竟流行起一句话:“写字要留空,句子里有尺。”
朱元璋得知后,只笑不语。
日子久了,“一尺半”的棚子成了京城里奇特的风景。
有人说是调解处,有人说是戏台下的学馆,也有人干脆称它为“心棚”。
凡来坐的,不管贫富,都要先摸红绳,再说话;说话要半句半句;若有人急了,旁人便笑他“忘了留半寸”。
甚至孩童之间吵架,也学大人模样:“先摸树皮,再开口。”
一日傍晚,朱元璋微服而来,在旧学府的棚下坐了良久。
他看见一个乞儿也伸手摸绳,眼神从慌乱渐渐安下来。他叹了口气,轻声对朱瀚道:“老三,这绳子,比刀剑还稳人心。”
朱瀚只答:“刀剑是外物,绳子在心。”
朱元璋沉默许久,忽然笑道:“也罢。让这京城先学会‘留’,才谈得上长久。”
又过几日,那个姓金的朱标再次来到南市口的棚,手里依旧那支短笛。
他先摸绳,然后开口:“王爷,我会的,不止三声了。”
“几声?”朱瀚问。
“五声。”
“那你吹,吹完收,不许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