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最锋利的匕首,彻底撕碎了他对某些人最后的幻想,也将他内心深处那点可怜的、关于“忠臣”的期望,击得粉碎!
殿内,只剩下刘端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
苏凌静立一旁,看着天子这番失态,心中明白,这供词,成了压垮刘端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今夜之后,这位天子与那些他曾经倚仗的“忠臣”之间,将彻底划下一道无法弥合的血色鸿沟。
苏凌接过那薄薄数页却重若千钧的供词,小心收好,垂手肃立,静待下文。
殿内一时间落针可闻,只有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苏凌心中念头急,:孔、丁二贼罪证确凿,通敌卖国,铁案如山;欧阳秉忠等蒙冤之臣亟待昭雪;此案牵连甚广,需雷霆手段肃清余孽......圣上此刻,理应颁下明旨,严惩首恶,拨乱反正,以安天下民心。
他抬眼,目光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望向龙椅上的天子。
然而,刘端只是靠坐在龙椅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扶手,目光低垂,望着御案上那片被灯光照亮的空白区域,脸上看不出喜怒,更无半分即将发号施令的决断之色。
时间一点点流逝,那预料中的旨意却迟迟未至。
沉默,如同不断堆积的阴云,压在苏凌心头。
起初的期盼渐渐冷却,化为一丝疑惑,随即,疑惑又沉淀为隐隐的失望。
圣上......在犹豫什么?还是在忌惮什么?
终于,苏凌无法再保持沉默。
他上前半步,微微躬身,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清晰而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叩问。
“圣上,如今案情已然明朗,首恶罪证确凿,牵连甚广。不知圣上......接下来,欲作何圣裁?臣,当如何行事?还请圣上明示。”
刘端仿佛被这声音从沉思中惊醒,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苏凌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黄光线下微微眯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意味。
他并未立刻回答关于如何处置孔、丁以及平反昭雪的关键问题,反而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缓缓开口。
“苏爱卿......今夜奏对,误会已然澄清。卿之忠心、勤勉、能干,朕......已深知。”
他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安抚。
“如今,水落石出,卿受的委屈,朕记在心里。时辰不早,卿......可以返回行辕了。京畿道黜置使之职,关系重大,诸多事务,还需卿......继续用心察查办理。”
苏凌闻言,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心中诧异陡生!
回去?继续察查?孔、丁之罪已是板上钉钉,眼下最紧迫的应是定案、拿人、昭雪!为何反而让自己回去继续那“察查”的差事?
这“察查”二字,此刻听来,竟显得如此......不合时宜,甚至......像是在刻意回避、拖延!
苏凌站在丹陛之下,身形挺拔如松,并未如刘端所预期的那般躬身领命、转身退下。
反而,他缓缓抬起了头,目光不再低垂,而是直直地迎上了龙椅上那位天子的视线。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平静,却深邃如古井寒潭;清澈,却锐利如出鞘之剑。眼中没有臣子的恭顺,没有即将“功成身退”的释然,更没有对“继续察查”这一模糊指令的茫然。
有的,只是一种沉静到极致的、带着无声质问的灼灼光芒!
他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如同钉在了金砖地上。
昏黄的宫灯在他眼中投下两点明亮的、不屈的倒影。
他没有说话,没有质问,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但整个昔暖阁内的空气,却因他这突兀的、违背常理的沉默对峙,而瞬间再次紧绷起来!仿佛有无形的弦,被骤然拉满!
这是一种无声的对抗!
一种基于清晰逻辑和坚定意志的、对天子那含糊其辞、避重就轻态度的最直接质疑!
刘端显然没有料到苏凌会是这般反应。他脸上那刻意维持的平静瞬间僵住,眯起的眼睛微微睁开,闪过一丝错愕与......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他预想中,苏凌此刻应该感激涕零地领命退下,为何......为何此人竟敢如此直视君上,以沉默表达不满?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碰撞,无声无息,却仿佛有电光石火迸溅!
刘端试图以天威压下这“不敬”的凝视,但苏凌的目光却如磐石般稳固。
那灼灼之意,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更加清晰地传递出一个信息:此事,尚未了结!圣上,您还需给一个明确的说法!
这死寂的对峙,持续了数息。
刘端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缩,显然苏凌这出乎意料的“抗命”姿态,让他极为不悦,也打乱了他某种盘算。
终于,刘端似乎耗尽了耐心,或者说,被苏凌这无声的坚持逼到了墙角。
他猛地向前倾身,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鹰隼,紧紧攫住苏凌,声音也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挑战权威的冷厉。
“苏凌!朕的话,你没听清楚吗?!京畿道事务千头万绪,你这黜置使的差事还未完成!朕让你回去继续察查!你......还站在这里作甚?!”
这一次,他不再称“爱卿”,而是直呼其名,语气中的压迫感陡增!
苏凌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将胸中翻涌的波澜与那无声对峙积压的沉郁尽数压下。
他忽的向前踏出半步,靴底踏在金砖上发出清晰的脆响,在这死寂的殿中格外惊心。
他双手抬起,郑重一拱,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如两道实质的闪电,穿透昏黄的灯火,直射龙椅之上的天子,朗声开口,每一个字都如同金石坠地,在空旷的殿堂中炸开,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臣,苏凌——”
“请圣上!”
“治大鸿胪孔鹤臣、户部尚书丁士桢——”
“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