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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5章 困龙于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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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延熙十四年,吴建兴元年。

    诸葛恪于六月卸丞相之位,七月就任西陵都督。

    这位昔日的吴国丞相,如今虽顶着“西陵都督”的名号,实际仅领江陵、宜都、建平三郡军事,且处处受制。

    然虽遭贬,但诸葛恪仍振奋精神,欲有一番作为。

    他到任后第一件事,便是巡查防务。

    然所到之处,所见所闻,触目惊心。

    西陵城头,戍卒稀稀拉拉,甲胄锈蚀,弓弦松弛。

    点验军籍,名册上三千守军,实到不过一千五百——余者皆是“空饷”。

    更令他心惊的是,出城三十里,所见屯田,竟无一亩稻粟。

    江畔沃土,非是庄稼,而是连绵的甘蔗林。

    丘陵坡地,尽是桑园,蚕架林立,时有农妇采摘桑叶。

    诸葛恪越看,越是忧虑,怪不得早几年汉国稍稍收紧粮食买卖,荆州粮价便会暴涨。

    “这些蔗园桑园,难道能当饭吃?能换来什么东西?”

    老军吏在旁低声解释:

    “都督,这些能产粗糖生丝,运往江陵,与汉国兴汉会交易。”

    “换回来的,除了粮食,还有红糖、蜡烛、蜜酒、蜀锦、绒毯……江陵城里,大户人家都用这些。”

    诸葛恪脸色铁青:“军屯之地,岂能尽是这些东西?若汉国来犯,军粮何来?”

    军吏苦笑:“汉国这些年……从未犯境。反倒是这甘蔗、生丝,一岁所获,抵得上三年粮税。”

    诸葛恪岂会听得进这些话?

    思及前阵子汉国陈兵边境,威胁断了援助,即便自己是大吴丞相,亦不得不因此让出丞相之位。

    孙峻上台,更是迫不及待是遣使前去汉国,名为全两国盟约,但谁都知道,那不过向汉国赔罪罢了。

    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何也?

    不就是被汉国扼了咽喉?

    长久以往,若是汉国有朝一日顺江而下,荆州恐不战而降。

    无人欲改大吴困境,那便由吾始!

    三日后,诸葛恪召三郡太守、军中将领议事。

    令:“自今屯田三成复种粮粟,空饷尽汰,补以良家子,武库半月整修。”

    江陵郡丞起而对曰:

    “都督明鉴,屯田改商,乃前都督诸葛公(诸葛瑾)在时所允。”

    “公尝言:‘与汉通商,利国利民,可缓边衅。’今遽改之,恐违先志。”

    恪闻父名,色变,强曰:“此一时彼一时……”

    西陵太守刘承(孙峻心腹)遽起,拱手曰:

    “都督掌军事,屯田、赋税、商事,皆地方政务。按制,当郡守自治,都督不宜越权。”

    堂下窃语纷纷。

    恪知事不可为,愤而罢议。

    恪既不得整防务,复为粮草所困。

    武昌每月输粮,恒不足数,多陈粟劣米。

    召粮官问,对曰:“近年江东水患,仓廪不实。且丞相有令:西陵戍卒三千,按例供粮。”

    恪拍案:“例几何?”

    曰:“月粟米两千石。”

    恪怒极反笑:“三千兵,日食粟三升,月需四千石!此欲饿死吾军耶?”

    遂修书诘武昌,半月无答。

    再上书建业,如石投海。

    诸葛恪不甘心,又派人前往襄阳,约黄氏(黄月英家族)等大族,谈及改桑为稻之事。

    黄氏亦婉言拒之,只言若是都督军粮不足,黄氏可资助之。

    十月廿三,秋雨连绵。

    得知黄氏都不支持自己,向来心高气傲地诸葛恪又气又急之下,终于病倒了。

    忧愤交加,风寒入体,高烧不退,咳中带血。

    昏沉中,他仿佛又回到建业宫城,坐在丞相位上,指点江山……

    忽而画面破碎,变成孙峻阴冷的脸,变成朝臣讥诮的眼神,变成西陵城头锈蚀的刀枪。

    “先帝……恪……有负所托……”

    喃喃呓语,无人听见。

    此时,府外来了一人。

    黄门陈迁,持长沙王(注:孙和此时已被贬为长沙王)府符节,称奉张妃之命,前来探望舅父。

    张妃,乃前太子孙和之妻,诸葛恪外甥女。

    陈迁入内,见诸葛恪病容憔悴,不禁垂泪:

    “都督,张妃在长沙,日夜忧心舅父。闻舅父至西陵,特命老奴送来参茸药材、御寒裘衣。”

    “并让老奴传话:‘舅父保重,妾在长沙,日夜为舅父祈福。’”

    诸葛恪挣扎起身,握住陈迁的手,老泪纵横:

    “吾……愧对大王,愧对张妃啊!”

    “昔年我若……若再坚决些,力保太子,何至于此?”

    昔日南鲁之争,诸葛恪长子诸葛绰参与其中,因与鲁王串通获罪,被诸葛恪毒杀。

    想起往事,诸葛恪越发悲切。

    “如今我自身难保,竟连累她在长沙受苦……早知今日,当初在位时,就该……该让她过得比旁人更好些才是!”

    这话说得悲切,满是悔恨与不甘。

    陈迁亦泣,再三宽慰,留下药材衣物,拜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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