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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牧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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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不过十来日,他整个儿都焕发光彩起来。“主上。仆固酋长派人来请你回去,说疏勒军府有人送信来了!”

    李天郎心一沉。苦笑起来。到底来了!“回去吧,你看。快乐时光总是这么短暂。”

    阿米丽雅宽慰地抚摩丈夫后背,“不,我们以后还有很多快乐时光。”

    放下送来的文牒,李天郎心里突然泛起一种说不出的烦躁和厌倦。他有意慢慢将书信折好,放回封有火漆的信封中,借此平息自己有可能暴露的不烦神态。作为信使地杜环一直没有抬头,但是看得出,他在仔细聆听李天郎的反应。悉悉索索的纸张摩挲声停止了,杜环不安地挺挺腰,他似乎察觉到什么,但是李天郎没有发话,他又松腰垂头坐着不动。有些事情,不是非得用眼睛不可的。李天郎的反应,好象没什么异常,但是正如行前封常清担心的,李天郎明显懈怠下来,整个人都变“软”了。这种感觉到底怎么回事,杜环说不清。也许是因为久病初愈,也许是因为近日征召部属十分劳累,也许是因为神花公主回来了……。

    “有劳杜长史跑这一趟,真是辛苦了!”李天郎言语和悦,“不知送往凉州的抚恤银两物件,可一一送到?”大军班师时,杜环没有在疏勒多停留,而是直接随高仙芝大军回了龟兹,然后又马不停蹄去了凉州,按李天郎的吩咐办理阵亡将士的抚恤事宜。

    “都按将军吩咐一一分送其家……,”杜环从怀里掏出一本帐册,蘸着口水翻了翻,“惟有赵二斤、罗星、罗芹三人家属,遍寻不得,想是流亡或是死尽了。”

    “这本是吾亲为之事,唉!”李天郎拍拍杜环肩膀,“真是有劳你了!赵陵这些粗人去办这些事,总不叫人放心,只有劳你大驾了!东奔西跑好几十天,累坏了吧?”

    “比起大人阵前被坚冲突,履锋冒刃,阵下还事必躬亲,爱兵如子,小地累些,又算得了什么呢!”杜环抬起头,看见李天郎暖意融融的微笑,“还有,高大将军特令小的将坐骑特勒青给大人送来,说是希望大人早日重返疆场!此外,从凉州随我来地从军儿郎五十七人,一并抵达大营。”

    “五十七个?”李天郎点点头,“都是战殁士卒血亲?”这是西凉团时期留下的规矩,凡战死沙场者,其家皆可遣人继承勋位和军中位置。

    正说间,门外传来马大元地声音,“大人,马大元求见!”

    李天郎赶紧迈步出门,看见几十个汉子在帐外齐齐站立,看见自己出来,呼地一声,一起行礼,居然没有人说话。这群人大地不过二十七八,小的也就十七八九,但是个个精悍健壮,显是边塞尚武之民。

    “西凉子弟从军者一百七十九名,小地经严格甄检,现得健儿八十名,请大人检校。”不用李天郎多费心,这些事马大元一定会做得缜密妥帖。注意到马大元身边站着两个敦实的年轻人。一看眉眼就知道是两兄弟,而且肯定是马大元的儿子。

    “大元,这是……。”李天郎知道马大元有三子一女。一下子来了两个儿子,这家里怎么办?

    “犬子马铤、马锏。两人都过甄检,若大人有疑,可立行再检!”马大元说得斩钉截铁。

    “谁会怀疑你徇私呢!”看着马大元空荡荡的袖管,李天郎心如刀割,“男丁皆去。家中惟剩幼子幼女,庄稼田地,全劳结发老妻,如何使得?”

    “大人,我马家男儿,以戎马一生马革裹尸为荣,以老死田间碌碌度日为耻!小儿两人,非我逼迫,都是其二人听得大人募兵。争相而来,我亦无奈!如蒙大人不弃,能跟随在你鞍前马后。效死疆场,大元也就感激不尽了!”马大元没说完。便咳嗽起来。旁边地二子不约而同伸手欲拂其背,被他一瞪。又缩回手去。“某这个不中用的掌教执旗,算是没有白吃军粮!”

    残废的马大元死也不离开军旅,而按大唐军律,他只能回籍返乡。李天郎实在不忍,借着募兵操练之名特为其申领个掌教执旗之职,总算求得个留营地名分。现在他将自己的两个儿子都送来了,除了对李天郎地信任和忠诚,对西凉团的难以割舍,也有深深的痛苦和无奈,他觉得不这么做,对不起保举自己的李天郎,也无法延续马家功勋卓著的名声。自己是废了,只有看儿子地了,可那毕竟是刀尖舔血的日子啊……。

    李天郎没有再说什么,他用力拍拍马大元的双肩,无意间又触到那空落的袖管,手形不由一滞……。

    “此外还有胡族健儿三百四十一名,正在甄检,明日请大人检校……。”

    系在大帐边的骏马仰天嘶叫起来,那是高仙芝送给李天郎的特勒青。此马虽没有阿里那样灵秀轻盈,但身影威猛高大,健硕有力,也是名贯安西的好马。

    “战马四百二十九匹,陌刀五十口,已先配发……。”李天郎木然地听着马大元的禀报,心中蓦然沁出丝丝悲凉,战斗,战斗,无尽的战斗,这些新地战士也许不久就又会血洒大唐西陲。他们真会象高仙芝所说的那样,换来中原又一个太平百年么?他们的头脑中,也许没有太多食天子禄,为国效命地高尚节操,他们搏命战斗的目地,更多地是实现自己“觅个封候”的愿望。但你能说他们什么呢?想想自己吧,为了什么战斗?能为了什么战斗?难道只有通过战斗,才能激发出自己存在地意义么?李天郎看看刨蹄抖首的特勒青,也许,我也应该当匹马,只管听主人命令便是,不用想得太多!那个杜环在悄悄观察自己,这个读书人躲躲闪闪,必然得了高仙芝的什么密令……。不管他是志愿还是被迫,足见高仙芝用人之

    杜环终于看到李天郎利剑般的目光往己处一闪,他有些慌张,脑子里刚开始寻找说辞,李天郎却迅速恢复了常态,以至于杜环觉得刚才是自己多疑了。不,不是自己看错了,这种压抑紧迫的感觉只有在高仙芝面前才有,如今的李天郎,实在象极了高仙芝。锋芒虽然收敛了很多,但显得更加幽深诡异,更令人捉摸不透……。怎么这么倒霉,处处都碰上的,不是枭雄就是人杰!

    “充军效命,为天子社稷征战,乃我大唐好男儿之光荣。然千军万马,枪林箭雨,决死搏命,非同儿戏。尔等可知大唐雄师征讨天下,屡战不败,所恃为何?”

    鸦雀无声,诸人皆屏息聆听。

    “为何?”李天郎提高了声调,“何人可做答?误者无罪!”

    “骁勇!”马铤壮着胆子回答。

    李天郎鼓励地冲他点点头,“还有么?”

    “战技!”马锏接着说,声音比马铤大了些。

    “冷酷!”又有人言,声音又大了些。

    “智谋!”“人众!”“威仪!”回答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

    “不!”李天郎扬手止住,大喝一声,“乃军纪也!”他紧接着重声强调,“军纪!”

    全场肃然。

    “军纪!军纪乃军民根本之别也!乃善战精兵与乌合之众根本之别也!惟尊军纪方可成军,虽水火而无畏前驱,虽深渊而从容而退,令行禁止,万众如一,此乃军之魂也!”

    “千万别忘了,你乃大唐雄师一员,必视大唐军纪为天条!时刻牢记,刻骨铭心!”

    马大元带头恭身行礼,“属下自当铭记!”

    没有了战马的嘶鸣,没有了刀剑的铿锵。

    闻不到士卒重汗的酸涩,箭矢淬制的火燥。也不见整齐的队列,飞卷的旌旗。

    如果这样,我又是什么?

    李天郎突然发现,自己除了战斗,什么也不会!甚至不能象阿史摩乌古斯一样懂得牧羊,挤羊奶!而且他内心根本就不想去干别的!也不想去学着干别的!尤其令他煎熬的是,军营的一切已经深入骨髓,根本无法磨灭,更不可能摆脱。他爱军营的一切,甚至那厮杀的快感!完了,我注定要做一个征战不休的战士了,不,是供人驱谴的战士!不为自己而战,却是为生存价值和虚幻的荣誉而战!……

    这次纱米娜的哭声,李天郎没有听见。

    坐在床边缝补战袍的阿米丽雅抬头看了看端着酒杯发愣的李天郎,张了张嘴,但没有发出声音。她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往摇床走去……。

    李天郎宽厚的背影在摇曳的烛光中拖得很长……。

    热气腾腾的训练场上,是奔驰的战马,是铿锵的脚步,是生龙活虎的呐喊。

    李天郎缓步穿梭在其间,觉得无与伦比地舒畅。

    对于校场上的一切,他样样烂熟于心,箭靶、战马、兵器架、噢噢叫的士卒……都在冲他叫喊,粗野地召唤着他。他每一步都不直觉地跨进战阵的节奏里去,他从富有弹性的操场上走过,每根骨骼都不禁在肌肉里嘎嘎做响,动不动就冒出兴奋的大汗。他随便一眼瞟去,视线内的任何一个细小的差错都休想瞒得过他,哪个士卒偷懒没挺直腰,哪个队正的号令有误,哪个箭手弓弦没有调好,哪匹战马的鞍辔松动……。他毫不客气地拿鞭子抽*动作迟缓的士卒,呵斥懈怠的旅帅队正,亲自挥舞令旗布阵,甚至自己操刀示范动作。

    作为战将的李天郎精神抖擞,漏*点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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