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还是纹丝不动。
百九从她怀里掉了出来,也知道情况不妙了。它左右一看,撑起力气扑了上去,一口尖牙咬透了马皮。那匹棕马吃痛之下,顿时摇晃着四肢挣扎起来,给艾达腾出了一点空隙;她慌忙抽回腿,一把捞起百九,忍着剧痛扎进林子里。
艾达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往哪个方向跑,只能顺着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水声,一瘸一拐地跑。透过树荫,她隐约瞧见火光很快接近了小棕马,赶紧转过头去,耳中却还是听见了又一声撕裂般的马嘶——也是最后一声了。
紧紧攥着长刀,艾达跌跌撞撞地跑进了一片白月光下。
这儿的树林稀稀落落,很难掩藏住她的行迹;她受了伤跑不快,只能隐隐企盼:那些人并不认识她,也许得了她的马,就会住手了。
“那一个小娘们就在前头,还受伤了,”后头遥遥地传来了一声尖喊,打破了她的侥幸:“跑得动的跟我来!”
不知是不是艾达撞伤了人的原因,这一些残兵登时兴奋起来,此起彼伏的回应声响成一片,跟着追进了林子——他们呼喝叫骂着,又像泄愤、又像有意吓唬她,始终不依不饶,不肯停下步子。
艾达想也不敢想自己万一被抓,会落个什么下场;她急得声音都嘶哑了,明明知道答案,还是忍不住问道:“百九,你一点力量都没有了吗?”
白狐狸趴在她头顶上,好一会儿也没有出声。
到了如此关头,艾达反而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了。她匆匆穿过几棵树,却猛地刹住了脚——昏白月色下,前方的土地近乎笔直地落了下去,在半腰上才缓成了一个陡坡,裸露着一片一片嶙峋的岩石。在这个陡坡前方,水流声骤然清晰起来;从偶尔一点银亮看起来,前方夜幕下,正躺着一条黑沉沉的湍急大河。
艾达望一眼远方的河水,又看了看脚下的断坡。她拖着一条伤腿,很难爬得下去,而两旁又几乎没有路了。
“她在那儿呢!”
身后一声高叫,顿时打断了她的犹豫。艾达回头一看,发现追着自己的那几个人,不知何时竟已贴得这么近了;她甚至能看清楚,打头那个瘦小男人因兴奋而红起来的一双眼睛。
“他们为什么要追着我不放?”艾达一抹眼睛,声音里再一次带了哭腔。“我、我得罪了他们什么?我没有主动害他们!”
“他们能这么干,所以就这么干了!”百九抓着她的头发站了起来,回头看看,急急地道:“别想了,赶快攀着边儿滚下去!”
艾达一扬手将刀扔了出去,见它当啷啷地落在了一片岩石上以后,呜咽着蹲下身,抓住了坡沿。身后的声响已经越来越近了,艾达扫了一眼坡下,一闭眼,松开手摔了下去。
“******!”那个瘦小男人第一个冲了上来,止住脚步的时候,几块石子跳跃着落了下去。“好好一个小娘们,浪费了!”
“她身上那白的是什么?好像是个狗?”又有一个人跟来了,眺望着坡下道:“诶呀,那狗挡了几次石头呢,说不定那小娘们死不成。”
“死不成又咋地?我可不下去。”瘦小男人一笑,“回去吃肉去,走走,吃饱了散伙儿喽!”
他身边的男人顿时跟着笑开了:“叫老庞力听见,他要生气的!”
“他都被马撞昏了,还能咋地?还当自己是队长呀?”瘦小男人啐了一口,转身就走,“咱们一散开,谁知道咱们是反抗军?他愿意凑一块儿送死,我可不愿意——”
他们的交谈声飘到坡下时,听在头昏脑涨、浑身剧痛的艾达耳朵里,就像是都塞进了一层层棉花,闷闷地什么也听不清楚。当她拖着身体爬起来,伸手够向那把刀时,连她自己都诧异自己居然还能动。
一抓住刀柄,艾达顿时松了口气。她的裤子泡在湿漉漉的河滩上,很快便冲出去了一缕一缕的血丝;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那匹小母马的。
坡上那几个人刚才已经转身走了,话音也越来越淡了。等心跳平缓了些,艾达将躺着喘气的百九抓了起来,刚刚挣扎着站起身,迎面一阵风里,猛然送来了一声清晰尖利的惨叫——
她一抬头,正好看见一个男人再次从林子里冲了出来,合身一扑,竟也冲下了陡坡。他滚下来时,接连撞上了好几块坚石,沉闷的肉响声听得人头皮发麻——艾达一愣,抬头望向坡上树林,正好对上了几张脸。
那些脸上,生着一双双发白的、没有温度的眼珠子,时不时竖着眨一下。
半明半暗的光线里,铺满鳞片与虫壳的身体表面微微地泛着亮光;它们身上染了一片片鲜红的血——有一只异族一松手,顺着陡坡扔下来了一条人腿。
艾达后退几步,一脚踩进了水里;就在这时,只听接连几声轻响,她抬眼一看,几条影子正高高地跃进了月光中。